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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在寂靜的車廂中,她幽幽地睜開眼。

  「你是怎麼死的?」他能夠提供他的肩膀,那她呢?她是否能夠也為他分擔一些?

  「大概是遭掏心而死的吧。」殞星的眼眸蒙上層灰敗的光影,在說這話時,他的心中空洞洞的,像是探不著底的黑暗深淵。

  震玉微微揚起頭來,「你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他不是帶著仇恨才回到陽間的嗎?怎會不記得?

  「不清楚。」他無奈地搖首,「有許多留在人間時的記憶我都記不得了。」

  「死亡,很可怕嗎?」側首凝視著他眼眉間的那份幽影,她淡淡地再問。

  「不清楚。」記憶的拼盤仍未湊齊,面對這類的問題,他還是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她頓了頓,「死後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這個,他總讀知道了吧?

  殞星馬上明白過來,「你想問你的親人?」

  「嗯。」

  他的眼神顯得悠然惻遠,「陰間,是個跟陽間一樣的世界,有白日,也有黑夜,有生,也有死。每個人在那兒都有每個人各自的歸處,我不知你的親人將會在陰間的何處。」

  「那麼,他們會過得好嗎?」她伸出手,悄悄地捉住他的衣角。

  殞星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倘若他們在人間無罪無過,應當是能過得不錯的。」

  「你呢?你在陰間時過得好嗎?」她仰起螓首,關心地看進他朦朧深邃的眼底。

  他的身體明顯地繃緊了,不一會兒,又緩慢地放鬆下來。

  「不怎麼好。」他想了一會,而後決定據實以告,「我被判了千年孤牢之刑。」

  在進孤牢前,他的心就已被埋在人間,他的情,則被葬在血與淚交織的記憶裡,可又無法還陽再活一回,去讓他弄清楚他究竟是犯了什麼罪,才招致了這種下場,但,蒼天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日夜孤坐在獨囚他一人的牢裡,歲月無止無盡,無伴無語,在那個地方待久了,他幾乎都要忘了,他曾是個人,也曾有過喜怒哀樂,他不是石做的,不是孤牢裡無言而沉默的石頭,或是不會傷心不會回憶的鬼囚。

  他大略地轉述鬼卒輾轉聽來的過去,「他們說,我生前殺了太多人,以及做了太多惡事,因此必須用千年孤牢之刑來償的罪。」

  「千年?」震玉的心神一駭,「你生前犯了什麼罪?」有什麼罪是要用這麼長的刑期來懲罰一個人的?

  他茫茫地自答,「我不知道。」真能知道就好了,他也不需如此為自己的刑責感到不平。

  震玉忽地覺得鼻酸,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

  她尚知她的愛恨來由,知道她所追尋的是什麼,而他呢?懵懵懂懂,似明又似暗的過去纏繞著他,而且他還必需背負著這記不清的罪,那數不盡的孤牢之夜,他是怎麼挨的?

  「還很冷嗎?」感覺她泛過陣陣顫抖,他擔心地撫著她的額,「不如咱們別回破廟了,我在這附近找間客棧讓你……」

  震玉拉下他的大掌,朝他輕搖螓首,「回廟裡就可以了。」

  他仍是不放心,「真的?不需要看大夫?」

  「我一直沒問你一件事。」她輕扯動勉強的一笑,刻意將他關懷的重心轉移。

  「哪件?」

  「我們這樣……」震玉遲疑地看向他,握著他大掌的小手,將他攥握得那麼緊,「算是同病相憐嗎?」

  車簾遭十里春風巧巧地掀起,風兒櫛梳過他的發,讓她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她抬起一手想為他撥開,她在撥開髮絲後,他一手環抱著她纖細的肩頭,讓她沉陷進他的胸膛裡,他的聲音,聽來模模糊糊的。

  「算是吧。」他低首看著她,眼神,是那麼的專注,彷彿從沒像此刻這般看過她似的。

  這些日子來,他有著他心中所要忙的事,她則有她的心傷,因此,他從沒曾好好地看過她這個嬌容艷艷的豆蔻少女,他不知道,除了讓人心憐之外,她的知心和這雙靜望著他的水眸,更是令他心動。

  但在心動之外,滿滿的憐惜之情,也讓他不能自已。

  自刑場那日後,他就再也沒在她的臉上找到過淚痕,或許是因為她堅決不承認,她會被仇恨、被傷痛打倒,故而堅持偽裝著堅強。可是,他總是在她清映的水眸裡看見,那份伶仃孤苦的哀傷。

  「我說過,你是人,餓了就得填飽肚皮,而傷心了,就得哭泣。」他的指尖像涼涼的葉片般,輕輕滑過她的眼簾,「一直強忍著,好受嗎?」

  震玉心中不禁一慟,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彼此太過相似,因而被他看得太清楚,太過無法隱藏,也因此,被他觸著的傷口,隱隱地因他而生疼。

  「你呢?你想哭嗎?」她伸出兩手捧著他的面頰,以額抵著他的額際。

  「我忘了該怎麼哭。」他黯然地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我該為誰而哭。」

  「你的淚,我可以代你流嗎?」抵靠著他的額,震玉因這名好性情、為她憂慮哀傷的男子而深受感動,忍不住主動提出這個請求。

  殞星怔了怔,像是受了多大的動盪似的,驀地探出兩掌將她密密地擁緊。

  震玉柔柔地低喃,「當有一天我能夠真正地哭出來時,當有一天,你記起你想知的一切時,那時,我會代你流你流不出的淚。」

  他只是無言地加深了他的擁抱,感覺此刻的她,是如此地貼近他空曠的心房,彷彿她那顆與他貼近的芳心,正在代他跳動,正為他活在這個灰暗的人世間。

  他們倆人,不知道彼此的過去,也不知尚未來臨的未來將是什麼模樣,有的,只是此刻相互依憐的現在。

  他們都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軀,即使一鬼血已涼,一人血正熾,但當哀傷來臨時,他們也只能將雙手蓋在彼此的傷口上,借此遮掩,也借此,獲得那份求之不得的慰藉。

  ¢¢¢¢¢¢

  「別擠,別擠呀——」

  「不能再往前一點嗎?在這看不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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