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爹!賀喜爹!」耿凌搔搔頭,「可這官銜又臭又長,孩兒著實聽不明白究竟是要幹啥?是升?是貶?」
瞪了逆子一眼,耿介之道:「官位上雖是高昇了,只不過……任這職得住進皇城裡給那些阿哥、格格們授業講經,原先我同皇上推辭了,怕你一個人在宮外乏人看管,沒想到皇上金口一開,要我將你一併帶入宮中伺讀……現在,」耿介之長聲一歎,「你總該明瞭爹何以如此困擾了吧!」
「孩兒愚昧,」耿凌搖搖頭,嘻嘻笑道,「不明瞭!」
「你……」耿介之漲紅臉,伸手一揮遣退候在一旁的丁四,壓低嗓音,「別在爹跟前裝糊塗,讓爹生氣,我可不信你真會不解爹的顧忌!」
敲敲腦袋,耿凌順著父親的口氣,「懂!懂!爹爹莫惱,凌兒腦袋不好,多敲兩下就懂了!」耿凌還是笑,學著耿介之壓低嗓音,貼近父親。
「那皇宮裡頭聽說淫亂得緊,一堆子的阿哥、侍衛、兵丁,不提旁的,今兒個我在那『艷熾坊』聽見那些姑娘們議論著京裡浪蕩子首推五阿哥,讚他風流倜儻,是北京城裡所有姑娘的夢中情人,爹是怕凌兒……」耿凌向著父親眨眨眼睛,意有所指,「那個……那個了……是吧!」
「是呀!是呀!」耿介之更壓低聲音,「當年你這事兒也是情非得已,可木已成舟,整座北京城連皇上都知道我有個獨子,這會兒若是……只怕會……株連甚廣。」
「凌兒明瞭爹的苦處。」耿凌倒是配合老父,肅著神情,「這事兒也不難,三年一個輪替,爹帶凌兒進宮後,咱們只需待個三年,屆時爹再托病告老還鄉,風風光光回到咱們安徽老家,天高皇帝遠,啥事也別怕了。」
「此話甚是!此話甚是!」耿介之猛點頭,「延個三年再走總好過這會兒我硬要推辭遁去徒然引人起了疑竇,如此一來果然順理成章多了。」
「順理成章!順理成章!」
耿凌笑嘻嘻,「臨去前,若凌兒腹中能多添個阿哥的種,豈不更加光耀門楣?」
「你……」
耿介之先前還猛點頭,一聽這話,臉色一綠半天擠不出話來,唾沫結結巴巴地噴得滿天滿地,「你……你這話像個姑娘家說的嗎?」
「是不太像,只是……」
耿凌不在意地拭了拭遭受口沫星子炮擊的,淡然環顧週身,聳聳肩,「打小,您給凌兒的這一身行頭也不像個姑娘家吧!」
耿凌笑著拍拍父親肩頭揚長而去,留耿介之杵在廳裡,臉上青綠不定。
是呀!這棘手問題全是自個兒搞出來的。
耿家獨子耿凌竟然是個女兒身!一十五年來,除了耿介之、耿夫人及耿凌奶娘鄒嬤嬤知曉外,誰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這兩年耿介之總盤算著為了這丫頭得提前告老還鄉,到了老家再設法讓她正身,萬沒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一道聖旨將他的如意算盤全數打亂。
這會兒,箭在弦上,除了將這丫頭一併帶入宮中。
他似乎,已然無路可走!
第一章
十五年前 安徽蕪湖 耿府
「耿老爺!耿老爺!不妙了!」
看著產婆由後屋裡奔出,耿介之心頭直打鼓,臉色鐵青,身子搖搖欲墜,別又來了!這次已是第六回,千萬別同前五次一般,歷經千辛萬苦,卻得個死胎!
「怎麼了?」耿介之慌了手腳,「是夫人有事?還是……孩子?」
「都有事!」產婆訥訥吐實,「夫人苦撐了兩日夜,眼見氣力已然耗盡,血流不止,可那孩兒卻連個影兒都還見不著,按理說胎體內羊水已破,娃兒再不出世……這個樣兒是無法存活的……」
耿介之愈聽心愈痛,想他這一世奉公守法,樂善好施,卻不知何以,就是難有子嗣的命。
兒也罷,女也成,他老兩口捱到四十多歲,生了五次死胎,生得心都寒了,不過是想有個延續血統命脈的親子罷了,難道……就這樣一個微小心願,菩薩也不願成全?
此次得孕後,耿介之與夫人停下手邊所有事務,終日訪名山拜菩薩,沒想到終究難敵天命!
耿介之身子一軟,癱在椅上,手勢輕揚,「救夫人!這娃兒……既與我耿家無緣,」頹乏的聲調及緋紅的眼眶在在說明了他的不捨,「……也只能放手了!」
「阿彌陀佛!」一個渾身骯髒的行腳僧路過耿府,未經同意便笑嘻嘻地踱入大廳,「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輕言放棄,豈非可惜?」
耿介之見著這陌生邋遢的行腳僧,心頭一凜,常言真人不露相,眼前這僧人雖光著足踝,滿身襤褸,捏把蒲扇,但炯亮的瞳眸、意有所指的語氣均令他有種落水人攀著浮木的感覺。
「大師救命!」出言懇求,膝頭一軟,耿介之朝著僧人跪下,未及落地,僧人搖搖蒲扇,一道怪風掠過叫他不得不站直身子,僧人笑嘻嘻,「耿老爺毋需多禮,這娃兒同我有緣,我來幫忙倒也不全是衝著你!」
不再贅言,僧人轉身踱入後堂,喀嚓一聲合上門,連產婆都被阻在門外。
頃刻後,屋裡不再傳出耿夫人哀嚎的聲音,卻也沒聽到嬰孩哭泣的聲音,一切死寂,門外幾人,尤其是耿介之,只手捂緊心口,連呼吸都暫時停住了。
「匡嗆」一聲,僧人踢開門走出來,一臉清朗朗的笑,懷裡摟著個渾身血污的嬰孩,怪的是,那個剛出世尚裸著身的嬰孩迥然不同於尋常嬰兒,竟掛著張笑意盈盈的臉孔,燦亮星眸搭上時而咯咯的嫩笑聲,雖說可愛逗人,卻又讓人不得不感覺到詭異至極!
行腳僧囑咐產婆進屋料理耿夫人傷口,她已無事,只是累壞,需要休養一陣,至於手中娃兒,行腳僧用塊布巾包了幾圈交到耿介之手上。
見耿介之誠惶誠恐地抱過孩子,行腳僧笑道:「別擔心,這娃兒命硬得很,死不了的,否則……」他笑笑續道,「依你這無子無女的命格,今生是不可能有人為你送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