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人方便?」他笑道:「小王是向來最愛予人方便的了,只是偶爾也需要別人給個方便,見不著怯情,就只怕手兒癢癢又想撞鐘了。」
「別!別!別!」
靜心師太聞育嚇白了臉,直瞅著朱佑壬還放在繩上的手勢,「王爺您幫幫忙,亂了晨鐘,亂了時辰,受災殃的可不僅只是本庵,」她無可奈何地歎口長氣,「煩您稍候,老尼再去勸勸怯情便是。」
很久之後,靜心師太再度出現在門口,雖有疲意卻又不掩鬆了口氣的輕鬆。「壬王爺,請您和這位姑娘先至庵內堂坐坐,怯情,她答應見你們了。」
朱佑壬攙起那軟麻了腿,半天直不起身的依姣,總算進了碧雲庵。
執事小尼遞過熱茶,合上門後便離去,夜裡的碧雲庵似乎已再度恢復寧靜。
朱佑壬掃了眼安靜的依姣,看出在她掩護的冷靜外表下是一片心慌,那向來漠然無波的眼神底處是掀著巨浪的。
「別想太多!」他拍拍她冰冷的小手,眼中是安撫的笑,「你只是來求個答案的,不是嗎?」
她給了他一朵笑花,有些柔弱而毫無自信的笑,滿是可憐兮兮的感覺。
「謝謝你!」她說得真心誠意。
他怪笑了,「水餃妹,知道嗎?這是咱們認識這麼久以來,你第一回對我笑,卻偏偏,這種笑容比哭還難看。」
她還沒出聲,門已呀地一聲開了,繼之安靜地踱入一抹灰影,正是怯情。
怯情在兩人目視中迤迤落坐,面無表情地睇向朱佑壬,「你是佑壬?好多年沒見到你了。」她漠然的眼神掃向他,「就是你深夜擊鍾要求見我?有問題要問?」
「鍾是我敲的,」朱佑壬笑得像個小頑童,食指向旁比了比,「可有問題的不是我,是這位小姑娘。」
「華姑娘,」怯情將視線轉至依姣,那眼神既飄邀遙遠,似是透過了她身於射向一個無人可及的角落,「你找我有事?」
「我想問師太,」依姣緊張地嚥著唾沫,「我……您……」她吸口長氣,再度出聲,「您,是不是我娘?」
屋裡很安靜,除了燭火燃焰的聲音,三個人似乎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我是。」
怯情淡然地點點頭,口中說是,她望向她的眼神很難尋出乍見久違女兒的情緒。
依姣愣在椅上,她原臆思過千百種與母親重逢的場景,卻沒一種是這樣的,方才沒見著怯情前,她擔心的是如果她不承認,她該如何再問,她沒想到怯情會爽快承認,更沒想到她就只淡淡兩字「我是」,沒有淚水,沒有愧疚,沒有想將她攬入懷中疼惜的情緒。
那淡淡的兩個字,比她的否認更割著了依姣的心。
「為什麼?」依姣半天才能夠再度傻傻出聲,「為什麼你不要爹爹?為……」她的眼角又乾又疼,沒有淚水,「為什麼你不要我?」
怯情拉回落入遙遠的視線,重新睇著眼前這經由自己懷眙十月生下的女孩兒。
「二十年前的怯情身為威國大將軍幼女,有個身為彰榮王妃的姊姊湛碧落,」她溫吞地道:「我父為國效命死於沙場,先皇對我湛家始終禮遇,加上得到周太后疼寵,自小,湛碧沁便是個要啥得啥,事事順心遂意的天之驕女。」
她哼了哼,「這樣的天之驕女卻在生平首次喜歡上個男人時受了挫,那男人便是你爹華延壽,那個好看至極又孤冷至寒的男子……」雖說怯了情,她的眼光卻在提起那男人時毫不自覺地添入了不經意的溫柔。
「用盡千萬種思量卻掙不得這男人一顧,不過我不怕,這男人不是僅對我,他對誰都這副愛理不理樣,年輕的湛碧沁是團熱火,有信心溶解冰巖,當時他是被我姊姊和太后、皇上等人延請至皇城處理一件要務的,處理什麼我不知道,也沒興趣,我只看見了我對他義無反顧的情愛,到最後,我纏著太后讓皇上下了聖旨,逼他娶了我。
「延壽將我帶回了鬼墓山,在那兒,我見到了他的師父、師兄和三個師母,我滿心歡喜,認為自己已真真實實進入了他的生活,即使原本無情,久了,也會生出情感的,為了他,我拋去了原本奢豪的生活,去了大小姐的裝扮,守在山裡為他洗手做羹湯,守著我一廂情願的情愛。」
「可不消多久,」怯情哼了哼,「我才發現我太天真了,這男人與我以前生活中曾碰觸過的人都不同,他有絕堅的意志力與性情,他雖難逆聖命娶了我,卻始終不曾放過真心在我身上,他似乎在等著我自動放棄,自動離去。」
「娘!」依姣困難地喊出聲,「您口口聲聲說爹不愛您,可……您們畢竟還是有了愛的結晶,爹只是不善言詞,只是不善表達,他對您……」
怯情用狂笑打斷了她的話。
「愛的結晶?!」像是聽到了個大笑話,多年鮮有過喜怒一樂的怯情笑出淚水,「是誰告訴你,你是你爹娘的愛的結晶?是你師伯?還是你太師婆?是誰告訴你這笑話的?」
不是愛的結晶!?
依姣僵冷著身子,不是愛的結晶,那麼,又會是什麼?
第六章
好半天怯情才止了笑,「是我自己糊塗,華延壽心底早有了人,是我硬要疑纏,他娶了我,卻寧可流連在靈樞屋同他的死人群為伍,卻不願陪我,只要得著空便往靈樞屋跑,在他心目中,我似乎不曾存在過。」
「可……」依姣難以置信,「那我呢?您們不是生下了我?」
「你!?」怯情一臉輕蔑,「我嫁給華延壽三年,用盡所有溫柔誘惑、嗔罵哀求,他連我的手都不肯碰,更別提我的身子。」
她睇向突然冷顫了身的依姣,眼角終於起了些許似於憐憫的情緒,「這會兒,你確定還要聽下去?」
她僵著身,半天才硬硬地點了頭。
「三年的挫敗使我對他的愛轉成了恨,一個如此美麗而年輕的軀體竟這樣被深愛的男人忽視,一個獨守空閨的夜裡,我起了報復他的念頭,既然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華夫人,好歹,我可以頂著華夫人頭銜做些壞了華家門風的事,因為我瞭解,華這姓氏對他是個多大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