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美好罕見,」華延壽語氣中淨是冰鋒,「多的卻是醜惡!步愁,」他冷目瞧向徒兒,「對於她,你似乎逾越了醫者當有分際。」
「那是因為……」辛步愁總算尋回了冷靜,「對她而言,我們身份並非醫者,而只是個,」他嗓音漠冷,「執行懲戒的劊子手?!」
「隨你評斷!」華延壽漠然,「此事毋庸再議!」
他提步離去,不曾回頭。
月光拉長了靜杵著的辛步愁的影,他冷著瞳,身子似被釘在地上,遠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
一個決定在他腦海中成形。
自從他的命被師父救起後,他從不曾違逆過師父的意思,更不曾質疑過師父昀任何決定,生平首次,他有了自主的意願。
他要救她,要釋放她,要讓她重新「活」在人世裡!
轉回靈樞屋,辛步愁開始搬遷屋中所有物事,除了穴室中的冰魄玉石和他的冰魄少女,不久,他已將屋中重要典籍、針砭藥具另置他處。
接下來,他在穴屋裡倒滿油料開始點火。
這是個艱難的工作,穴屋裡溫度太低,火壓根點不起來,最後他只能選擇由平面的屋宇燃起,這樣做風險極大,他很有可能因為控制不了火勢不及逃生而葬身火窟,但他已沒有別的選擇了。
火勢終於燒到冰寒的穴室,冰魄玉石雖還不至於被火勢燒溶,但它的表面開始起了凝化,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冰珠在那透明的棺槨上綻起,捉緊時機,辛步愁將備妥的巨斧施出全力自棺槨中心劈下。
第一下,巨斧被匡當彈回,玉石文風不動,他不死心,用力一劈再劈。
烈火帶來了嗆人濃煙,卻也幫了辛步愁大忙,在數不清第幾個劈落後,冰魄玉石開始出現了裂縫,且急速地嘎嘎龜裂綻開,他再劈了劈才放下巨斧,一腳踢開碎玉石並抱出了少女。
少女依舊全身裹著冰霜,僵冷冷地沒有氣息,沒有知覺。
辛步愁謹慎地將這珍貴的寶物護在懷裡,依著他安排妥當的退路竄出已然烈焰狂作的靈樞屋。
屋外,有他打點妥當的包袱,裡頭有醫具、換洗細軟,還有他這十多年來陪師父下山診療時累積下來的銀兩盤纏。
鬼墓山上多的是奇珍異寶,只要隨便拿幾件就可讓他在外頭逍遙快活一生,可他想都沒想過,他的離去不是叛逃私離,若非為了想讓少女重獲自由,他從沒想過會有離開鬼墓山的一天。
但為了少女,他必須離開鬼墓山,因為他無法確定師父是否會再用「天命」兩字對少女不利,或者,再將她囚回冰魄玉石!
墨夜沉沉,靈樞屋的火光焰天不久就會引起深夜裡熟睡人們的注意了,辛步愁抱著少女翻身上馬,雙腿一策喝著聲。
在火舌燃得劈劈啪啪的夜裡離去。
●○●○●
八義集位於晉北,西北出關外,東行至燕京,是大明西北境一處頗具戰略位置之區,就同一般邊陲縣集般,這兒的人口並不稠密,大部分是過往商旅或出關將卒兵士罷了。
這一天,日頭正熾,黃沙蕩蕩,集子裡的客棧來了個風塵僕僕的男人。
男人的出現引起了客棧裡所有人的注意力。
引起注意不光是因著那男人出色高大卻冷漠的外貌,還因著他懷中正抱著一位少女。
他肩上勁揚著黑黝長髮,面若冠王,斜飛濃眉下是一雙漠如寒潭的黑眸,高大、英挺、瀟灑不羈,一如曠野千里駒。
他神色旁若無人,絲毫不在意四周好奇的眼神。
少女偎在他懷裡,眾人好奇的目光只襯得著她側面,可光是側面就足以讓人看傻了眼,那該是個很美的少女吧,美得有些不太像真人。
「客倌!」掌櫃出了聲音,順手再給已看傻了眼的店小二頭上一個爆栗子,客人上門不出聲淨瞧著人傻看?
掌櫃堆起笑向前,「住房還是用餐?」
「請問,」男人嗓音低沉而渾厚,「這附近可有租屋?」
「租屋?」
掌櫃觀了眼男人懷中少女,這會連他也險些看傻了眼,好美的姑娘!急急捉回神志,他搔搔頭。
「有是有的,賣豆腐的王五哥半年前上了燕京做生意,他那座店舖空下想租人便托了我,可半年多來無人問津,只怕房子空太久都髒了……」
「不打緊,」男人打斷話語,「在下想租。」
「您不先看看再做決定?」
「沒什麼可看的,」他漠著瞳,「不過是個落腳的地方。」
「成!」見屋子能租出去,掌櫃也爽快了起來,」請您先跟我過來,待會兒我讓小虎子再幫您稍作清理。」
邊帶著路,掌櫃忍不住好奇瞥了眼男人懷中少女。
「姑娘生病了嗎?」他眸中亮著好意,「需不需我幫您找個大夫來?」
「不用了,」男人連眸都沒抬,「我就是大夫。」
「是嗎?」
見對方是個大夫,掌櫃眼底多添了幾分敬意,俗話說一個秀才半個醫,要當個大夫可要比當秀才還難呢!只不過,掌櫃眉頭緊了緊,這男人若想來他們這兒開業行醫,只怕前途困難重重。
兩人進了屋,掌櫃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將屋中糾結的蜘蛛網和爛了腳的桌椅清出,半天後才在後堂裡弄妥了張乾淨的床。
「需不需要幫忙?」
掌櫃想幫男人接過少女,伸出雙手卻只僵在空氣中,男人連瞥都不曾,逕自將少女輕輕放落床鋪上。
掌櫃收回手,憨憨笑了,「不知這姑娘與您……」
「她是誰,與你有關嗎?」男人抬起冷漠的眸,自懷中取出銀子塞在他手裡,「夠嗎?」
「夠的、夠的!」雖碰了釘子,掌櫃還是沒忘了笑,是呀,這姑娘是誰本就與他無關,重要的是,男人付得出銀子便成了。
「您先歇歇,」掌櫃笑呵呵退出門,「待會兒我就讓小虎子過來。」
第二天,原是王五豆腐店的店舖掛出新的招牌,男人開了間醫館。
男人並非故作神秘,只是他向來就不愛同人多言語,住了幾天,連與他說過最多話的潘掌櫃都只知他姓辛,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