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年紀雖輕,全身上下卻自有一股雍容莊重的氣派,衣袍輕揮之處,看似秀雅溫文,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沉穩;身上的淡紫衣袍看來樸素,卻是上等質料,如不是很細心之人,不會發覺袍袖口走繡了一圈龍形銀紋。
他唇邊漾著溫文笑意,令酒樓中的女客莫不投以愛慕的眼光,但野性直覺的她,卻毫無遺漏的捕捉到他犀銳的眼神。
就像隱藏在美麗綢緞下的小刀。她心中突然閃過此一念頭。
就是那雙犀銳冷然的眼眸,將原本看似好脾氣的美男子變為深不可測,小女孩永遠也猜不透他心事的深沉男人。
他的身後站著兩個人:一名是虎背熊腰的黑臉大漢,腰間插了把大刀,神情莊重,一看即知武功不弱;另一則是名白面儒生,手中摺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一雙靈動的眼正上下打量著她。
「臭鴨蛋、死雞蛋!趕快放老子下來!」她生平首次失手,不由得慌亂的在那青年男子手裡死命掙扎,小腳在空中亂蹬亂踹。
「大膽小民,竟敢如此放肆無禮!」那黑臉大漢斥喝著,鐵塔般的身子便要上前。
「鐵衛,退下。」只見男子一擺手,優雅淡然中隱含威嚴,黑臉大漢立即躬身退下。
男子將她小小的身子扳了過來,一雙狹長鳳眼含笑望著她,問:「你可知我是什麼人?」
「我知道你不是雞蛋鴨蛋,你是大王花椰菜。」她嘴裡猶自不甘心的嘟囔著。
大王花椰菜是西陵國一種稀有的蔬菜,栽培不易,價格昂貴,通常只有巨富或王公貴族才吃得起的。她見這青年男子氣宇不凡,不知不覺就溜口如此說了。
紫袍男子聽了哈哈大笑,道:「挺機靈的小女娃兒。」
將她放了下來,說道:「去吧,下回別再做偷雞摸狗的勾當。」還在她的小屁股上輕拍了一下。
她回頭扮了個鬼臉,正要拔腿開溜時,卻聽見一直不發一言,目不轉睛打量她的文士開口說道:
「爺,這娃兒的面相,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破軍星啊。」
她當然不知「破軍星」是輔佐帝王、衝鋒陷陣的將星,只慶幸手中摸來的烤鴨還在,想著趕快回窩裡去大快朵頤。
只聽見那男子頗感詫異的「噫」了一聲,紫袍大袖一翻。
她只覺一股疾風從背後撲來,竟將她身子硬生生捲了回去,重回他的面前。
這回她連掙扎都忘了,圓睜了眼,驚叫道:「你會使妖法!」
男子不予理會,以衣袖抹了抹她臉上的煤灰,細瞧她的眉目,沉吟道:
「面相之學我是不懂,不過瞧她眼大有神,手腳機靈,縱使不是天生奇才,也是個極聰明的孩子。」
他續問道:「女娃兒,你姓什名什,出身何處?」
她噘著嘴,倨傲的一扭頭,說:「我叫老子!我爹是玉皇大帝,我媽是王母娘娘,家住九天水晶宮。」
紫袍男子唇角綻笑,轉向那文士說道:「譚生,聽這小娃兒滿口胡謅,我瞧她不是將星,而是胡吹大氣星。」
那名叫譚生的文士走近,扇柄在她臉前比劃著,說道:
「爺,您再仔細瞧瞧,她濃眉大眼,性格堅毅,可惜生為女子,否則將是咱西陵國前所未有的將才。」
男子聞言眉峰一沉,緩緩說道:「女子未必不能成為將才。」
就在此時,那名叫癩皮狗撲到身上踩踏了好一會兒的中年富商終於爬起身,一眼看到她手上還緊抓的烤鴨,大聲嚷道:
「好哇!原來是你這小子偷了俺的鴨,瞧俺不好好打你一頓教訓一下!」
紫袍男子見狀,劍眉一斂一抬,瞬間有了決定,轉向她說道:
「小娃兒,咱們打個商量,我幫你擺平這人,你跟我回府去,可好?」
她朝他齔牙歪嘴的做出怪相,吐了吐舌頭,說:「誰要跟你這顆花椰菜回去。」
腦子燒壞了才會答應跟他回去哩!瞧這男子眉目俊逸、氣宇不凡,一望即知是富貴中人,想把她騙回去做僮僕?想都別想!她心中如此冷笑。
她在破廟裡雖然有一頓沒一頓,但自由無拘,連皇帝老了也管不著她,唯一的朋友是自己,唯一的敵人也是自己——餓得咕嚕叫的肚皮。在她的一人天下,她就是老子、就是皇帝,她一人吃飽全天下都飽,她一人高興全天下都高興,這男子光憑一句話就想把她拐帶走?門兒都沒有?
此時只見那中年人怒氣沖沖的朝她走來,吼道:「賠我烤鴨來!」
「你不再考慮麼?」男子也不催促,斯文的啜了口茶,說道:「聽說這裡的人抓了小孩兒行竊,二話不說就先把手剁掉……」
「你唬人,老子才不上你這個當!」她嘴裡硬挺,可是眼見那龐大的、抖著肥油的身軀一步步向她逼近,心裡卻是越來越害怕。
紫袍男子悠閒的繼續說道:「然後再丟到冷水裡凍個三天三夜……」
「你……你騙人!我、我才不怕哩。」她仍逞強,卻開始結巴了。
他續道:「凍完之後再放到罐子裡用鹽醃起來……」
「我跟你回去!」她一把摟住了男子的頸項,迅速回答。好漢不吃眼前虧,先不管這顆花椰菜是什麼來頭,先躲過這陣再說。
男子一笑,從懷裡掏出荷包朝桌上一丟,說:「這小孩兒的賬,我付了。」
「說走就走,哪這麼容易!」那中年富商嚷嚷著,他被癩皮狗踩得一身烏黑,心中正自不甘的要找人出氣。
「嗯?」男子斜睨了他一眼,眉宇威嚴頓生。
「這……這位爺,您、您慢走。」不知怎地,那中年富商見了他的神色,不禁膽怯了起來,立即陪笑的說道。
男子一笑,牽了女孩的小手,轉身走出了酒樓,武人和文士兩人恭敬的垂手跟在他後頭。
那中年人心中雖有些不爽,卻也莫可奈何。瞧那丟在桌上的荷包,金絲銀線繡得十分華麗精細,一眼便知是名貴之物,但引起他注意的,卻是那荷包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