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是,每每望著這一對性情截然不同的左右丞相,她心中總會湧起一股奇妙的親切感,因為,這兩人簡直就是風靜海的分身。
性情舉止上,一個分得他的優稚,一個擁有他的冷漠。行事風格上,藍子玟有著如他一般敏銳的洞察力,但手腕更加靈活;杜無忌則如他一般對君主忠心不貳,行事嚴謹,而且比他更加的冷漠剛正。
不過這兩名卓爾不凡的青年,共同缺少一種特質,叫做「細膩深沉」。這也是為何她雖欣賞他們的才能,卻始終無法受到吸引的原因。
還是因為,曾經滄海難為水?
「你難得回京,不去看看十三王爺嗎?」藍子玟溫文的聲音驚醒了她的沉思。
「不了,」她定了定神,淡然說道:「軍機不可失,我沒有多餘的時間。」
靜默了—下,她輕聲問道.「他——近來可好?」
「王爺很好。」藍子玟語音停頓了一下。「至少外表看起來是如此。」
「咳……」
劇烈的咳聲從紫紗帳內傳出來,掀動的床鋪,顯示床上的人正在痛苦的忍受著病魔的侵襲。
「爺,您還安好吧?」
紫紗帳外,譚生面露憂色,幾次想走上前去,卻又想起主人的吩咐,不敢輕舉妄動。
三年前,紫瓏命人送來她的隨身衣物和一紙短箋,風靜海讀了之後,搖頭苦笑:「紫瓏啊紫瓏,你何時才能明白我的用心呢?」
接著就突然吐出了一口血,令在場眾人嚇得手足無措,遞手巾的遞手巾、請大夫的請大夫,當場亂成一團。
「勿驚,只是一時氣息不順,沒事的。」當時風靜海微笑著如此說。
但是從此,他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
常在半夜聽見他的咳聲,那劇烈沉重的咳聲,聽了令人心驚。然而,風靜海還是一如以往的淡漠,不許任何人近身關心,而他的眉宇也鎖著一股說不出的黯然。
雖然風靜海從來不說,可是風府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非常的思念紫瓏,因為常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紫瓏小時候的寢房內,沉默的翻看著那字跡歪七扭八的習字本,或是撫著那幾件已褪色的小小紫杉,神色淒然。
「王爺這是心病。」大夫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譚生。「長年來疲勞過度,加上心思鬱結,造成氣血滯郁。」
「王爺他……」譚生朝紫紗大床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究竟病況如何?」
「照這情形,」大夫搖頭歎道:「最多只能再撐半年。」
他一聽,腦中嗡嗡轟然,爺只剩下六個月的壽命?怎麼會如此!為何他們都沒發現?
「譚生。」
「是。」他連忙應聲。爺聽到剛才的話了嗎?
「聽說紫瓏回京城來了,是嗎?」紫紗帳內,傳來略顯虛弱的男聲。
「是的,她現在人在丞相府。」
「備轎,我要去見她一面。」
將軍府前,一匹高大的青驕馬搖晃著尾巴,因為此刻它的主人正在為它上鞍。
不遠處,沙塵揚起,急促卻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迅速接近。
紫瓏聞聲回頭,看見一頂紫色轎子停在將軍府的圍牆前,她身子不禁一顫.
是他!
「紫瓏。」依舊是溫文得令人心動的嗓音。
繡著銀邊的紫綢轎簾掀起,步出了她再怎麼想忘也忘不了的男子身影。
他消瘦了。
但也僅只淡淡的瞥了一眼。「我即刻就要出發了。」她為坐騎套上韁繩,頭也不回的說道。
「只一會兒時間,好嗎?」
她停下了手,心中些微詫異。從未聽見他如此溫柔的口吻——溫柔到幾乎是帶著懇求。
沉吟了一會兒,她回答:「好吧,就只一刻的時間。」
她和風靜海數年來音信斷絕,互不探問,比起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還要疏遠,此時只一刻的談話,難道能打破堅厚的冰層,擦出什麼火花嗎?
將手中韁繩交給馬伕,她走到風靜海身邊,與他並肩,沿著圍牆漫步。
圍牆內探出的梧桐枯枝,為冬天增添了幾許蕭瑟氣息,也透露了人世無常的無奈,就如同曾經濃情蜜意、幾乎成為夫妻的兩人,此刻卻是保持著客氣有禮的距離,形同陌路。
「這三年來,你進步不少。」風靜海側頭凝視一身青衣戰袍的她,含笑說道。
「嗯。」她輕聲應著,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似乎是故意忽視他的關心,心中卻轉過無數個念頭:
他到底為何專程而來?是為了她手上的兵權?
還是來警告她別再想背叛小皇帝?
相對於她的戒心,風靜海神色溫和,臉上漾著淡淡的笑意。「還記得我以前教過你的嗎?」溫柔的注視著她,那眼神彷彿要將她此刻的神態雋刻在心中。
「嗯?」她終於抬起頭,疑惑的望著他。
他開口吟道:「用兵之道,在於……」
「無形。」她毫不思索的接口。
她和風靜海在感情上結下了一輩子也解不開的深仇,卻不表示她應該忘卻他所教導的一切。更何況,他所給予她的,不但造就了今日的西陵紫龍,也早已融入她的心骨,將伴隨著她度過往後的每場風風雨雨。
風靜海抬頭望著遙遠的天際,輕聲說:「你還記得此點,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放心的走了?他要走去哪裡?
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她愕然的停下腳步——
難道這就是他要求見她一面,所要說的話嗎?
眼見那紫色的背影越行越遠,她一咬下唇,毫不遲疑的追上前去。
匆忙的腳步聲,令正要彎身入轎的風靜海停止了動作,他一手仍持著掀起的轎簾,轉身回望著她。
兩人的視線交集,卻是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定定的凝視著對方。那生疏中隱著濃厚未訴出的情感,就像一對許多年未見、卻又即將分別的夫妻。
天降下了紛紛的白雪。
風靜海笑了笑,優雅的伸出手,接起了從天而降,今年的第一朵雪花。
「活了三十餘年,我直到今日才有閒情賞雪花。」他溫文的笑說著,那唇邊的笑意開朗又閒適,是她從未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