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房內秋練雪微弱地應了一聲,生產乃女子難關之一,即使她從小勤練武藝,身子骨健朗,卻也過得辛苦。
秋翰林和秋無念兩人站在門外,不敢貿然推門而人,只聽得屋裡濺水聲,想來是產婆正為嬰兒洗澡。
過了一個時辰,秋翰林和秋無念兩人仍是拘謹地站在房門前,不敢進去打擾產婆清洗善後,只是拉長了耳朵注意聽房內的對話。
「這男娃和練姑娘一般俊呢……咦,娃兒的頭髮怎麼偏紅呢?」
「初生嬰兒毛髮呈淡棕色,這是常有的事。」另外一名幫手的產婆見怪不怪地說道。
「嗯,說的也是。這麼俊的男娃兒,將來長大一定像翰林公一樣是顛倒眾生的美男子。」
秋翰林在門外聽了,不禁撫鬚微笑,得意之情現於顏色。秋無念看見父親的神情,忍不住抿嘴而笑。
「俊娃娃,快點兒睜開眼讓大嬸們瞧瞧吧,是怎樣漂亮的一雙眼呢?眼睛是像三姑娘多些呢,還是像翰林公多些呢?」房裡兩名產婆哄著還聽不懂言語的嬰兒。
「睜開了,小娃兒眼睛睜開了,你瞧!」一名產婆興奮地叫著。
「啊,這!……」兩名產婆同時驚呼一聲,呼聲中含著不可置信和驚恐,馬上陷人沉默,頓時房裡充斥著惶恐的死寂。
房外的秋無念聽見產婆異樣的呼聲,心下正自猜疑,卻見秋翰林大步走進房內,喜滋滋地說道:「乖孫,外公來看你了!」
她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秋翰林驚恐的聲音從房裡傳了出來。
秋無念聽了急步跨人房中,看見秋翰林手中抱著一個嬰孩,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難道練姊生下的是火眼金睛的妖怪嗎?秋無念看到父親臉上的表情,心中突生奇想。
那嬰孩睜著圓滾滾的大眼,視而不見地瞧著她,秋無念見了也不禁心下一怔——青藍色的眼眸。
不是火眼金睛,不過也差不多了。秋無念心中暗笑。她可以想見深受儒家薰陶,以漢文化自傲的父親,此時心中是如何的驚訝又不願相信了。
「讓我瞧瞧孩子……」秋練雪虛弱的聲音從床榻上傳來。
秋無念從思緒中回神,連忙將孩子從秋翰林手中抱起,帶到床榻邊。
「孩子很像他……」秋練雪凝視著嬰孩,語氣仍像平常一般淡漠,略失血色的美顏卻綻出溫柔的微笑。
秋無念看見她蒼白柔美的微笑,心裡突然有一個念頭:練姊果然深愛著孩子的父親啊!
然而,一旁的秋翰林看到女兒的微笑,心中卻是酸苦中夾雜著莫名的嫉妒。
練兒怎麼會和異族男子歡好呢?可是,瞧她這神情,卻是有愛無恨。她對我這個文采冠天下的父親不屑一顧,而這不知名的蠻族男子卻獲得她的芳心。我雖是她的父親,卻一點兒也不懂她的想法。唉,不止是練兒,我何時又能體會她母親的心情呢?
想起在雲遙山帶髮修行的妻子,他已無心思及漢夷之分,心下黯然,袍袖一拂,愀然步出房門。
「爹鄙視我兒是蠻夷之子。」秋練雪語氣淡然,似乎並不在意秋翰林的想法。
「沒的事,爹爹他只是一時失神,練姊,你別想岔了。」
秋無念趕忙為父親辯解,心中卻埋怨著:枉費爹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要和練姊修好,唯有此刻,哪個母親不愛別人稱讚她的孩子?爹啊爹,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竟然放過這大好機會。
秋練雪眼光溫柔地望著襁褓中的嬰孩,說道:「這雙眼,最像他。」淡然的語氣中含著滿足之意。
秋練雪自懷孕返家之後,對於她失蹤那十天之中發生的事絕口不提。而當初將她帶回的殷五和寒月,也很有默契地三緘其口。
秋無念和李寒衣雖為好友,但這嚴正的男子對師妹的私事無意探問,所以也不知曉詳情。
所以,秋無念至今仍不清楚在秋練雪一生的關鍵十天中,她究竟是和誰在一起。
第八章
四年後,翰林府。
「娘,娘,念姨要吹她新譜的笛曲呢!娘趕快和小藍去聽!」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投人秋練雪懷中,漂亮的藍眼閃著快樂的光芒。
她麗容綻出淺笑,纖手梳理著兒子的頭髮。
時間過得真快哪,彷彿昨日才經歷生子之痛,轉眼間,藍兒已經長成能言能語的小男孩。倒是她,好像沒多大變化,唯一的改變是從少女裝扮改為少婦裝扮。
「藍兒喜歡念姨嗎?」秋練雪淡淡地問道。她性子冷淡寡言,不會逗哄孩子,倒是無念這個阿姨當得興高采烈,時常逗藍兒說話。
無念思緒敏捷,辯才無礙,就連秋翰林也甘拜下風,藍兒在她的「訓練」下,才四歲就已經口齒伶俐。
「喜歡!」小藍眼裡閃著快樂的光芒。「小藍以後要念姨做娘子。」
秋練雪聽到兒子童稚的言語,不禁臉露微笑,素手牽著兒子走向大廳。
「練姊,你剛好趕上我這曲『塞外行』。為了練這曲雙笛合奏,我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培訓另一支笛子呢!」秋無念笑著對她說道。
秋練雪有些詫異地望著沉靜立在秋無念身旁的李寒衣,原來,他就是秋無念口中的「另一支笛子」。
想不到無念居然和師兄成為好友。秋練雪心中雖感詫異,卻也為這意外高興。
只見秋無念一比身旁的沉靜男子,笑道:「他和你一般性情堅毅,所以只短短一年,花哨的技法雖還吹不來,長音卻是相當澄淨好聽,大概是練武之人,氣相當足,所以嘍,我就偷懶,讓他吹比較費力耗氣的曲笛,我來吹小巧的梆笛。」
秋練雪聽了僅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她性子清冷,對音律樂曲毫無感覺,雖然常聽秋無念吹笛,但只覺優美,從未感動,相信今天也是如往常一樣。
她安然端坐著,準備聆聽。
「塞外行」的第一個段子「出關」,曲調優美中帶著淡淡的感傷,描寫的是旅人揮別家鄉故老,隻身遠赴關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