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噓回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臉僵冷地走回桌旁坐下,兀自發呆。
侯采湘坐在床上靜靜地掉淚,等著新郎來掀頭蓋。
而獨坐在花廳的新郎官正閉著眼.默默地回想他和青梅竹馬相遇的點點滴滴……
那一年他五歲、她三歲,同是出身於景平縣的「大戶」人家,父親同是地方官吏,只是自己的父親乃知府大人,顯然比對方的縣太爺高出了許多,因此每當縣太爺帶著最疼愛的惟一掌上明珠前來拜訪自己的父親時,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而相對地,他那個活潑、老愛蹦跳的三歲女兒跟她嚴肅的父親一比,顯然活潑過了頭。
他永遠記得見到她的第一眼,她的眼睛滴溜溜地盯在他臉上直轉。
從小,由於自己的身份不同,所以一直沒什麼玩伴,頂著知府大人惟一血脈的頭銜,他一直是被呵護大的。直到那一天,一個在亭子裡追著蝴蝶跳來跳去的小女生驚見他的出現,竟衝到他的面前用著滴溜溜的眼睛直望著他……好久才開口:「哥哥,我們去抓蝴蝶。」
她抓著他的手,一起跑、一起跳、一起追逐嬉鬧,全然沒有見到陌生人的羞怯。
這是他頭一次被小女生牽著手,連詢問他的意願都沒有,就大方地和他玩在一起。
兩人的相遇初始就已替未來埋下了深深的戀愛情種。
從那一年開始,他的童年有了色彩、有了歡笑,也有了期盼。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到黃昏卻未見到那可愛的小小身影,他心裡就會有期待落空的惆悵。
縣太爺並非每天都來。
他的日子就在期盼下度過。
直到他八歲、她六歲,已「成熟」到知道「喜歡」的定義,也「成熟」到知道將來誰要當誰的妻子,誰又要當誰的丈夫,於是兩人急著用手指打勾勾,訂下「未來」的承諾。
「等我長大一定要嫁給你,你可不許跑喔!」
這句話是她先說的,他永遠記得。
他急急忙忙點頭,也想像她剛才哄王小呆那樣,被她又摟又親的。
「好嘛好嘛,你讓我親一下,我就答應讓你嫁。」
結果沒想到她欣然點頭,急急忙忙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可愛模樣,讓他至今依然難以忘懷。
那一份溫熱……唇上曾有的感覺……朱玄武撫著唇,至今仍然迴盪在他胸口,久久不去。
只要閉上眼,想起曾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就彷彿看到了她嬌俏可人的容顏、咬文嚼字的神態、叉腰跟他說理的模樣……層層疊疊的影像重重印上他的心頭。
一想起她,他就彷彿醉了。
凝視著玉珮,他彷彿又看到了她清麗的容顏。
遍尋不著她時,他會問自己,何以會喜歡上她?
記得她跌入水溝時,不哭也不鬧,只是眨著淚眼,扁著嘴巴,等著他把她抱起來。王大嬸的么兒王小呆被人欺負,頭上多了好幾個包,她立刻氣呼呼地嚷著要替他討回公道……是的,種種可愛的畫面就是他一直放不下的原因。
她的純真、善良、爽直、倔強、毫不做作,揉和成一種僅屬於她的獨特氣質,這就是他不斷尋尋覓覓的原因。
「哥哥,這塊玉珮給你!」臨別前,她將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玉珮取下,踮起腳尖往他頭上套。
「我爹說,他被調到隔壁再隔壁的縣,以後要很久很久才能見一次面,你要記得想我喔!」
是啊,他一直很想她!
朱玄武痛苦地閉上眼。
那塊玉珮一直貼著他的胸口,陪伴他度過無數個孤寂冷清的夜晚上直溫暖著他的心。
夜愈來愈寂寥。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喜氣洋洋的龍鳳燭已經被燒了大半,都快熔成一攤爛泥了,新郎還在花廳裡呆坐著,遲遲不肯進新房為新娘掀起頭蓋。
由不安轉為好奇,原本扭絞著十隻手指的新娘子恨不得能代替新郎拿掉一直壓在自己頭上的鳳冠。
鳳冠好重!
早被壓得頭昏腦脹的新娘在忍了又忍、一忍再忍之後,終於忍不住輕輕撩起紅頭巾走到花廳門口。
「相公為何不掀頭蓋?」
她好累,脖子也好酸,整個人坐得快僵掉了。如果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寧願選擇早死早投胎。
清靈的聲音沒有讓新郎官的眼抬一下,依舊一直喝著問酒,置若未聞。
奇怪,這人怎麼搞的?
由背後直瞅著新郎官,她雙眼簡直就要發直。
太高大、太俊猛的體型,由背後望過去,單單他高壯精實的體格,就令她好不容易凝聚出來的「刑」房勇氣又立即飛了大半。她悄悄地退回新房,頭巾下的俏臉全是驚嚇。
這男人單就體格而言就令她花容失色,就不知道背著她的那張臉有多恐怖?!怎麼辦?她好不容易趕跑的驚駭又全飛回來了,待會兒他進來後,她是不是要假裝暈倒?
蹙著眉頭,一個人靜靜吃菜的新郎官在聽到她又往回走的聲音後,才勉強地抬眼,隨即沉悶地吐了口氣。
該進去了。
新娘已經在催了。
如果他不進去對新娘有個「交代」的話,恐怕明天他就得提著頭去見皇上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用力吐出,積壓滿腔的鬱悶不知該如何發洩,但他也只能暗自咬牙。
一步入新房,他先是狠狠瞥了一眼坐口床上的新娘,隨即閉上眼睛,似乎只要再多瞧她一眼他的心就會生出怒火,忍不住地想吼人。
為什麼他還沒有動靜?新娘想著,被眼前巨大的黑影給壓得喘不過氣來,緊張得都快僵成石頭。
該怎樣才能名正言順、冠冕堂皇地拒絕行「周公之禮」?朱玄武皺著眉頭又狠瞪了新娘一眼。
似乎在怨恨她,他被迫成婚都是她害的。
一直杵在床上的新娘緊張得手心冒汗,她雖然不能抬眼看他,但是隔著頭巾,迎面而來的冷意,不,該說是敵意,仍讓她心頭微微發顫,忍不住縮緊了肩頭。
尤其新郎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話,也不肯掀蓋頭,那分敵意……那分「注視」……都教她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