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好友一臉崇拜的癡相,水漾不忍心告訴她:碩彥學苑的創辦人與她五分鐘前才用鼻音哼過的人正是同一個。
什麼神秘、什麼傳奇、什麼又什麼的了不起、莫測高深……突然像一隻空降的大禮盒,打開後,全赤條條的呈現!也像平空丟了一顆炸彈,轟得人頭昏眼花。
傳奇,應是遠在天邊,永無法企及的;而現實,就是眼下柴米油鹽、酸甜苦辣的一切。但卻奇異的融和,並敞現於眼前。
「碩彥學苑」是葉遐爾創辦的。
葉遐爾與豐步雍是元老級教師,後來豐步雍在第二代教師培訓有成後,回歸他的本業,不再涉足這邊的業務。順帶一提,那位豐老兄的本業是企業顧問,開了間事務所,也非常非常的有名--
「聽過『逢禎顧問公司』嗎?」奄奄一息的聲音。
「有哇,是收費貴得沒天理,但還是有一大堆公司前去尋求協助的事務所嘛。最離譜的是,想請他們當顧問還要拿號碼牌掛號!聽說他們的業務排到二まま五年去了。四年前要不是韋老董事長掛不到號,也不會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交給你去胡搞瞎搞了。可以想像當時他有多絕望了。」奇怪,水漾一向不關心這些業界小八卦的,今天是怎麼了?
「幹嘛?倦勤了?想去『碩彥』進修?還是想去聘顧問來打理公司?你好像還沒到那個地步吧?」她們五個女人目前配合得還不錯呀。
「沒--」拉長了否定字。她振了振精神,問:「那,你知道『逢禎』的老闆是誰嗎?」她知道依芳最八卦,對商界的各種小道消息都有收集的嗜好。
呂依芳想了一下:「叫唐力華,一個超級吸血鬼。」
「只有一個老闆?有沒有其它合夥人?」
「沒聽說過。光他一個就很可怕了,再來一個不就禍國殃民了,非把全台灣的錢吸乾才算數。」
是很可怕!那個豐步雍非常難纏。
水漾不太明白那傢伙為何也要故作神秘,把自己隱遁在商界,只願在幕後操盤。不過她倒是能理解丈夫不願露面的心態。
葉遐爾自小看著親人的權力爭鬥成長,對自己的家族其實是厭煩的,恨不得掙脫的,但卻又無法一走了之。
他也是有理想的,但肩上的擔子讓他無法為所欲為。當然他是可以在「葉豐」內大展長才,但他為什麼要?光是現在這規模,就有五、六個爭權奪利的派系。經營大了這樣的企業,不僅很沒成就感,還會招致更多的醜惡爭奪。
但他又不能自立門戶,倘若他可以硬心腸的不管「葉豐」興亡,然後自行創業,一旦有所成,畢竟還是葉家的子孫,想不被親人干擾或拖累根本是妄想。
他對事業有滿滿的企圖心,但對看了數十年的鬥爭早已倦得不能再煩倦。最好的方法就是這樣:不對「葉豐」費神,維持它的平衡就好,然後私下自立門戶,發揮己長、作育英才,既可達到事業成就感,又不怕被干擾。可以說「碩彥學苑」是他真正能呼吸自由空氣的地方……
昨夜看著他平靜的陳述,她並不為他的成就而驚喜,反而難受著他的不快樂。
也許他並沒發現,當他在敘述時,眼中閃過的是一種對親情的麻木無感,像是在談浩劫般的談他自小感受到的家族氛圍。
他並不知道。其實,他非常非常不快樂。而那使得他不容易有情緒起伏。他向來的沉著冷靜,對事物的無動於衷,正是來自他不快樂後,變得不容易感受到快樂,也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所以他的情感是空虛且麻木的。
不懂得「施」,也無法感應什麼叫「受」。
於是,她為了一個認知而失眠了--
他,不知道什麼叫愛,不懂什麼叫情感交流。所以,她掏探他的心,怕是握到一手空。
如果她要得到實實在在的心,那就得先找個法子填滿他,用他感應得到的方式。好……難!
他們昨夜的最後對話是:「我要你的心中有滿滿的我。」
「我心中有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他覺得這輩子再沒有比現在更好了,為什麼她眼中還有不足?就像一個已考滿分的孩子,還企求更高的分數……
「不夠不夠!」他的困惑讓她心急!
「那什麼又是『夠』的終點呢?」他不懂。
「終點是當你說出『我愛你』。」
而他,沒再言語。
夜,就此靜下了。然而,清晨也到來了。
她的熱烈,嚇到了他。
此刻的她,在辦公室發呆;而他在做什麼呢?應也是在家中苦惱吧?
他以為的滿分,其實只是她眼中的十分。但這又怎麼能怪他呢?原本他的世界裡,已太習慣一分、兩分的淺薄涼淡情份。所以當她每多一分付出,他幾乎都在受寵若驚的狀態,並覺得不可思議。
等著瞧吧,親愛的老公。你還沒見識過什麼叫真正的滿分呢!你就抱著你手上承接到的那一丁點當成滿分去寶貝著吧,而我,會一記一記的敲得你滿頭包,讓你坐在彩虹上數著頭上飛轉的星星月亮太陽,當然,還有烏鴉,感受前所未有的奇異滋味--
痛,並快樂著!
葉氏夫婦再度從不同的國家飛回台灣。休息兩天之後,精神飽滿的召獨生子前來陽明山的祖宅議事。
葉遐爾一踏進門,看到眾長輩排排坐的陣仗,不免暗自思索著原因。
其實也不必臆測太多,能讓他父母一齊回國,除了公司的事,再無其它了。之前他出車禍時,他們也只是打電話回來問候一聲而已,後來得知公司裡暫無主事人,才飛回來坐鎮,以防各派系又要起一場奪位戰爭。
從小生長在這樣的家庭,已太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才會忐忑心於水漾的熱情洋溢,百般不解她打哪來的活力,可以散發出這麼濃烈炙人的感情?
人性,本該是冷漠;人生,本就是無聊,不是嗎?眼前這些人,就是這麼教他的。而他,也差不多要被這些人同化了,幾乎。如果沒出現水漾這個變數的話,他的人生肯定是平靜無波,直到死亡那一刻到來,也不能使他眉頭動一下。哪有可能活出現在的樣子常要吊高心應對她突如其來的索心手段;總要在她的媚惑下,臉紅心跳的任由定力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