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火堆中幾塊新添的柴薪來判斷,那名男子應是剛出去。
緩緩坐起,身子靠在溫牆上,想起了那男子有一張實的相貌。從衣著上來看,生活必定是不好過的,掬盡了身家買下她,存著什麼企圖?
頭好疼,在這樣的境地,不由她不去正視身為女流,且是孤女身份的女子,在社會上生存的不便,隨便一個男子存心輕薄或不軌,都可輕易使她陷入被欺凌中。
仔細思量,在這不公平的世界上,她得有個名分來讓人尊重,也許找個男人嫁了,是復仇前最迫切的事,否則她一介伶仃女流,出門在外遇到地痞流氓什麼的,硬是押她賣到煙花地,她是連喊冤的機會也沒有了。而這種事卻是有可能發生的。
腦海中不期然跳上一張實拙憨的男性面孔,下意識地再三搖頭-不,不是他,不會是他!
若想早日報仇,她只有嫁入財勢相當於齊家的豪門才可以,不然也得嫁個氣勢不凡的男人以助她復仇才行。這兩點,卻都是那男子身上沒有的。
不必再細看,憑她閱人的眼光已精準地抓出那男子身上主要的特質。老實、笨拙,而且是個爛好人一個。
身為「好人」極有可取,但「爛好人」就不同了。完全沒原則的付出,用自以為是的善心做些也許會釀成大患的事跡。這年頭,所謂的善事不見得是真正幫助了人,須再三細思量才做得的。
但是這個「爛好人」仍是救了她的恩人。
她不悅地擰緊眉頭,清艷絕俗的容貌劃出嚴厲的線條。她季瀲灩居然會欠這種人恩情」畢生最痛恨欠人恩情,因為那是永難還清的東西,怎料上這筆大帳,竟是掛在那楞子頭身上。門口突然填滿的碩大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冷靜且淡漠地看他,以一種挑剔的眼光再度打量他,看久了會順眼,畢竟他不能說長得不堪入目,可是那憨頭憨腦的蠢樣卻是怎麼也抹不去的。兩個時辰從市集來回的路程被他以一個時辰走完。才一踏入,舒大鴻便楞楞地定住了腳步,揣在懷中的油紙包差點掉落了地。久久,他才吶吶地開口:「呀……你……你醒了。」那一雙大眼瞪得人心慌慌。
廢話,不醒了還能瞪他嗎?
「我……我那個……你餓了吧?」他手忙腳亂地捧著油紙包要給她,不料因緊張而失手,油紙包滑出手,以完美的拋物線落在她身邊,並且也滾出幾個已冷的包子。
舒大鴻連忙跑過來,二三大步已在她面前,抓起包子又拍又捏的,一眼也不敢看向眼前的大美人。
這麼近身看他,才知道他的壯碩不容忽視,那種體格幾乎有她的兩倍大。恍然記起昨夜精神渙散時,唯一感受到的飄浮感;在他的臂彎裡,自己猶如是一根羽毛般的輕易被摟抱。她視線由他手中的包子流轉到他臉上,看到了一雙濃眉──這大概是他面孔上唯一值得欣賞的地方,顯見這男人的性格有著剛強的一面,與他此刻的慌亂並不協調。
「你有何目的?」她問著。
「目的?」他抬頭,不解地重複她的話尾。
「總會有所圖謀吧?少來那一套什麼悲天憫人的說辭,我不信那一套。」
「我做什麼圖謀你?看起來你比我落魄多了。」他實話實說地指出事實。因為眼前買得起包子的人是他,而她身上恐怕連一文錢也沒有。
她扯高一邊唇角:「我沒錢財,但女人的價值一向高。」她雙眼一瞇:「你想得到我的身體嗎?。」
「呃?」多麼偏邪的念頭,他舒大鴻就是有副歪腦筋來轉上八百遍,也不會想到眼前落難女子必須以獻身回報他。以前蹲在廟口聽人說書,所謂以身相許的事每一個大前提一定要恩人是俊男或美人才成,這個慣例他很清楚,才不會破壞規矩哩。於是他覺得有點生氣地反問:「我沒事要你的身體做什麼?」
喝,這醜男居然敢嫌她!
「我的身體有什麼不好!」她眼中點了兩盆烈火,聲音拔尖了八度。
「既不能吃,也做不了什麼工作,我寧願要一隻豬……」
「你說我比豬還不如?你-」截斷他話尾,她霍地起身就往他撲去。活了近十八年,誰敢這麼說她?
「那個……豬肉挺好吃的!喂,別亂動,你的傷。」他僅僅伸手一攔,她便落入他懷中,收住她的爪子,全然不知道這女人存心用爪子教訓他。「當心當心,肚子餓也不必那麼大的火氣,喏,這個包子有豬肉餡,想吃就吃吧!」
雙眼怒張得圓滾滾,只差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她氣極地吼道:「誰要吃你死豬肉包成的臭包子!」話落,檀口一張,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
沒有他的痛呼鬼叫,反而差點咬掉她一口編貝玉齒。老天,這楞子的手臂是鐵鑄的嗎?「你為什麼咬我?人肉不能吃的。」他看著手上的印子,不解地問著。他就是不明白這姑娘哪兒不對勁,全身都是火氣,怪嚇人的。
連喘了好幾口,忍下尖叫的慾望,她擠出冷笑:「好,你提醒得好!說出你的名字。」「舒大鴻,你呢?」
「季瀲灩!記住,我不會忘了你這一號「恩人」!」咬牙切齒地止住怒氣。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對一個奇笨無比的男人發火開罵,並且結果是對方一點也不明白此刻情況有多「火爆」,倒使她像是個無理的悍婦在叫囂。她沒氣昏實在是之前已睡太久了,可是,為什麼她對他的火氣竟是愈升愈高,怎麼也平緩不了呢?面對齊天授那種毀掉她一切的男人,她尚能理智應對,怎麼對於他反而一點好臉色也不肯給?如果他無所求地救她,是她的恩人,怎麼說她都該對他感謝才是,尤其遽逢家變的這些日子以來,她從未遇過真正好心的人,此刻遇著了,卻反而無禮地連感恩之心也沒有,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