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淖顯然在這一次辯論中敗陣下來,歎道:
「意思是本王不僅白忙一埸,又被人嫌了?」
她伸手輕拍他肩,安慰之情不必言喻。
「如果高遠真有您說的博學多才,那我倒是願意結交。」
「我想其他男人沒有我分得這般清楚的。一如你所言,絕大多數的男人欣賞女人之後,就會想娶回家,你還是小心些吧,別惹來一身腥。」
「是,受教了。」她斜睨他。
「好了,我得走了,明日再一同對奕如何?」
「當然好,恭候大駕。」
他點頭而笑,走出勤織院。
柳寄悠待他走遠,才想要回屋內繪圖,卻不料一轉身便撞見一雙威嚴的眼,嚇得她忘了該行大禮,只能撫住心口,退了一大步地低呼:
「皇……皇上!」
老天!他怎麼進來的?又幾時進來的?她剛才談話的地方正是面對大門,不見有人來呀?還是在她瞧桂花失神,而三王爺忙著推銷畫像中人之時,恰巧在那時進入?只是……為什麼沒有人通報呢?他又怎麼老是出人意表地出現呀?
龍天運不介意她驚惶一時的失禮,反而趁機端詳她。為什麼有似曾見過的感覺?不是前日的印象,也不是初入宮時被拜見的那一次——老實說當時他壓根沒正眼看她。
而這種普通的相貌又怎會令他日漸感到深刻呢?
昨夜在張德妃那邊過夜,摟著柔媚入骨的美麗妃子,領受著她比往日更的伺候使媚,他竟滿腦子想著一張平凡的面孔。
此時再看到三弟談笑風生的面孔,他可以肯定這個柳寄悠身上別有一股魅力讓人想親近。
來自哪方面的魅力呢?是因為她對人事物的無慾無求嗎?可以讓任何男人放心地談笑,而不必應付其使小性子或有所求的時刻嗎?
這是他要找的答案,所以他才會又蒞臨此處,是吧!?
驚嚇過後,她連忙拜見:
「柳寄悠拜見皇上萬安。」
「起來吧!朕無意驚嚇你,你亦無須太過戒慎。」
不知怎地,他希望這女子可以回復剛才談笑風生的面貌來面對他,而不要再三拘束於他這君主的身份戒慎不已。
如果她可以對天淖平等看待,那麼對他也可以吧?
他看了她一眼,走向榕樹蔭下:
「這兒幾時裝上了鞦韆?」仔細一看,才發現由樹籐綸織成繩,而坐板來自廢棄紡織機的平台切割而成,粗拙的材料,卻實討喜,不染一絲俗鄙輕率。
柳寄悠悄悄抬頭看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卻不清一個合理解釋皇上會再度出現的原因,一如前天相同的神出鬼沒,突如其來。
「初搬進來時,恰巧有許多老舊不用的紡織機,木頭部分尚堪使用,便與丫鬟們打理了起來。」
她這麼一說,龍天運才發現散落在廊下、樹下,更甚著花圃四周的低欄,都來自廢物品的再利用。沒有一番巧思,豈會有這種成果?
但這同時也點明了他這皇宮的主人對外來客吝嗇到什麼程度,居然丟給她一間破屋子任其自生自滅,真是令他汗顏。一旦女人不是「美」人,就不該得到良好的對待嗎?以往他或許是順理成章地這麼以為,但一旦這平凡女子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後,他難得地自省了會。
「看來,朕是虧待你了。」他看向她。
「不敢,我以為在自己可以應付的範圍內,沒有什麼虧待可言。皇上言重了。」她訝然於堂堂一國之君會對區區一名女子說這種近似道歉的話。自古以來,以天神自居的君主,即使知道自己有錯,也無須低頭的,天子、天子,豈是叫假的?
那麼,這位少年君王可取之處又多了一項。
「你自己將桌子裁成這般嗎?」他指著放置的木桌問著,但眼光灼視在她的眉眼間不曾稍離。
她習慣性要抬頭看著人回答,不料卻看入一雙深沉含威的眼眸中,忙別開了去:
「我有兩個巧手的丫鬟。」
他點頭,忽爾看到她布衣打扮,與一個平民女子差不到哪兒去,哪像官家小姐的派頭?
「朕不會連衣物都沒派人送來吧?」
「回皇上,有的。只是今日栽種花籽,不合適穿宮內革服,於是這等布皮舊服污皇上雙眼,是我的不對。」
「不是吧!」龍天運欺近一大步,抬起她下巴:「上回朕看到的,似乎亦非宮服,沒有比這一套好到哪兒去。」
這女人居然是不愛打扮的?天下有這種女人嗎?
柳寄悠不得不直直看向面前那張俊美的臉孔,突然發覺他的長相好看到足以令人暈眩。太近了些,所以威勢迫人。生平與男人相處,也不曾有過這麼近的逾矩距離對視,實在……失禮又足以箝住人的呼吸。
她輕咬了下唇瓣:
「上回奴家正在繪畫,亦不能穿華服來弄髒。」
「哦!」龍天運俊目閃亮,興味更濃:「那朕就好奇了,有什麼時刻是可以穿宮服,而不必怕弄髒的?」
她悄悄地、不著痕跡地轉頭看著大門,脫離他手托住她下巴的姿勢。
「如果皇上前來此,大老遠請公公們先行傳喚呼叫,那民女依禮恭迎時,當然就必須著宮服以對,不能馬虎,褻瀆聖顏。」
「你不愛美嗎?」
她轉身面對他,才發現自己紮成一條辮子的青絲末稍正被握在他的大掌中。她心窒了一窒,直覺地抽回自己的長髮辮,惹他威目以對。
她深吸口氣,退了三大步下跪:
「奴家並沒有多少姿色足以去點,倘若惹皇上不悅,日後奴家必會在外表上多加注意,不會再邋遢率性,請皇上恕罪。」
龍天運壓下心中的不悅。這大膽的女子居然敢這麼無禮地對他?從沒有人敢這麼做?而她一語雙關地道歉,又教他發作不得。
他絕不是氣量窄小的男人或君主,只是他活了二十八年以來,從沒有人敢從他手中抓走任何東西,而她居然做了,而且還是兩次!她就這麼討厭他去碰嗎?即使她不是他要的妃妾,但能被他的雙手碰觸。是何等的榮寵啊,而她竟不要,而且還敢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