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的身份漸漸讓柳寄悠篤定了。她與落霞默立一旁,冷淡地掃了一眼,便把眼光看向山的方向。
可能是三人聊到沒話好談了。那男子竟然降貴紆尊地轉向她倆:
「不知柳大人平時如何調教下人,竟使兩位姑娘氣韻不凡。」溫和含威的眼,當然落在美麗的落霞身上。
「奴婢並無特殊之處。」無論怎麼說,被俊男人盯著,早已難以對視。何況這人有著威儀氣勢,讓人不敢抬頭瞻仰,並且備覺侷促無措,當然落霞的聲音也若蚊吟。
這是正常僕會有的反應,但顯然有例外的。男子漸漸發現美婢身邊那名不起眼的婢女
很平凡,比起美婢的麗澤明亮,她簡直黯然失色至極。不過他此時才記起初見時的清亮聲音便是出自這名少女口中,可見老天沒忘眷顧讓她擁有突出的地方,至少聲音挺好,而且氣韻卓立於身份之上。有閨秀的雅;這柳大人可真是訓奴有方。
「柳大人可有讓你們習字?」他看著平凡的女婢。
看來是要她回答,柳寄悠淡揚起柳眉:
「稍微通曉。」
柳的人們至少都可以寫出自己的姓名。
「看你可不只是稍微通曉而已呀!」
「大人過讚了,奴婢承擔不起。」
男子淡淡一笑,玩味地發現這女子氣度雍容,不開口還不覺得,愈聽得她清悅的聲音,愈覺得這女子會散發一種迷人的光采;有如此平凡的外貌,卻有如此卓然的氣韻,真是算得上奇特了。
「許人了嗎?」為區區一名奴婢起好奇,實在不合身份,但他仍脫口問著。這女子顯然已超過十八歲,但卻穿著少女服飾,梳女孩髻,而非婦人髻;沒有夫家嗎?
「沒有。」她抬頭直視他,目光瑩然,並且充滿喜悅的神光采;拜此人所賜,她可以理直氣壯地獨身。
「是嗎?柳大人不為下人婚配嗎?讓汝等坐愁紅顏老?」
「大人非吾等,又豈知坐待紅顏褪去,伴與四時遞嬗,不是一種喜樂呢?」
男子顯然不料有人頂撞,怔了一晌,大笑出聲。不以為意地揮開摺扇:
「好!好!好一個巧婢,如此伶牙利舌,不知是何人所調教?聽說柳大人的公子亦承其父才高八斗之單,欲取今年狀元郎之名,如果柳府的奴婢們皆有此等學識,那吾等絕對相信狀元之第,必落在柳宅無疑。今日洛陽一遊,確是開了眼界。」
接下來他沒有再與奴婢們調笑。
夕照漸濃後,男子們收拾好物品,讓她們退回柳家別業,自己也往震西王爺的領地走回去,沿途欣賞夕照美景,談笑離開。
落霞邊走邊回頭看:
「小姐,他們三人不像朋友,都是那個好看的男人在談笑自若,另兩名都沒有相同的心情哩。」
「是呀。」她笑了聲,癡望夕陽的方向,低歎道:「自古以來,即使被欽點入宮,也不是每一名女子都見得到君王的,更別說與他談笑了,怕是等到死了,君王也不見得知道那名紅顏的存在。他何必知道呢?多得是全天下的美人鵠候垂幸,他何必去在意是否有遺漏的美人等著他注目的一瞥?」
「小姐,你又在感歎王昭君的命運了嗎?」落霞靈巧地問著。
「不。」她低著頭。微微一笑:「我只是感覺到今天相當幸運,遇到了那三名大人物,得到了千萬佳麗夢寐以求的注目,而且尚不必投身入後宮,殷殷期盼。」
「小姐,你又說人家聽不懂的話了!」落霞抱怨著。
一陣晚風由樹梢間拂來,一主一僕穿梭於樹林間,愉悅地嬉戲而歸,林間抖落的沙沙聲,像在為她們的笑聲伴奏著。
而滿天星子,悄悄睜開眼睛偷瞧……
***
在中書省任職,又位居侍郎之位,除了中書令之外,就數侍郎職位最大,並且也代表才學上極受朝廷百官肯定,才能在中書省任居要職。因為中書省可是負責擬天子詔令之部門,並且書寫公文信函,以及收編史典之種種文書工作,能在中書省任命,皆是一流學士文人、在文壇上負盛名者;當然,柳時春侍郎大人也不例外。
向來?他行事溫和有度,不趨近小人,也不輕易與人結怨,所以在朝野中享有良好的聲譽,與同僚皆有三分交情;加上從不藉交情去圖陞官發財的事,所以頗受敬重,讓人樂於結交,縱使他長年鑽營書堆之城,也不會令他一個朋友也沒有。
當今尚書省的掌門長官康華頤便是他的至交好友,仕途比柳時春得意許多,屬大器晚成,三十五歲才中進士,還是柳時春解囊相助才致使他不會餓死在大考之前。中進士後,他立即受先帝重用,先後提過一些治國之策,成效頗佳;也治理過幾個州郡,皆廣受好評,所以先帝遺詔中,康華頤亦是三位顧命大臣之一。
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於表相,義重於心;這是柳時春處世原則。所以當他必須厚著老臉前來乞求他人時,一顆心便忐忑了許多日,直到今日上門來,他依然坐立難安。
「柳老弟,你有話就直說了吧!咱們二十多年的交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康華頤撫著花白的鬍鬚,代老友開場白,希望能令他輕鬆一些。他達練的眼光怎會看不出來老友正有求於他,並且為此開不了口呢?
柳時春歎了口氣:
「我是在異想天開。」他不知道自己還必須為女兒操勞多少心、白去多少頭髮。
「莫非……」康華頤心中一動:「是為了天子選秀的事?」
柳時春漲紅老臉,只能愧疚地點頭:
「我那女兒,已經二十歲了。全長安,沒一戶人家上門提親,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著老友:「你是這次輔佐皇上選秀的大臣……是否……是否可以破格讓小女教皇上欽點入宮?」
「這並不妥,老弟。除非一入宮立即能受眷寵,否則待在後宮無處可去的悲涼,反而是害了令千金,你又何苦怕她沒有夫家而執意送她入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