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綺羅在黃昏時刻被女侍領到王府外面。在耶律烈房中枯坐一整天,始終不見他身影,理應輕鬆的心卻出現紊亂和矛盾。當她走出溫暖的房間才知道外邊的氣溫是很低的,身上的錦襖幾乎抵擋不住冷意。在這種深秋時刻,北方的冬天已經降臨了,而且下著薄雪;霜刀雪劍的,直逼人心。難怪北方人會睡在炕上了,而且巧妙的在炕下設計爐火,讓人睡得溫暖。
王府的大廣場前升起了沖天的營火,將黃昏照得白亮;在廣場四周也點著火把,助長光線。營火四周的小火正在烘烤全豬與全羊;不知塗了什麼香料,遠遠的即可聞到香味。營火正前方搭著一個大棚子,而他,就坐在首座的位置上。看到了她,立即對她伸出手。
君綺羅將冰冷的手交給了他,他扶她坐在身側,將他的白狐大披風包住她的身子,摟在臂彎中。
坐在右後方的德王妃立即變了臉色。成何體統!居然讓那女人與他並坐,就算是少王妃也該坐到左後方去!
「烈兒!她來做什麼?」德王妃站在兒子面前,矜貴的問著。一個妓女也配坐在族長的帳幕中?不管她如何的尊重兒子,也不允許有這種敗德的事發生。哼!這女人只配坐到羊棚去!
「她來陪我。」耶律烈沒有起身,看向母親。「請回座,母親。」他的口氣顯然不容辯駁。
「別忘了你的身份!」德王妃抿了抿薄唇,丟下這一句轉身回後方,恨恨的打量了那漢女--一個瘦得可以被風吹走的鬼丫頭,真不知道兒子看上她那一點!
君綺羅感受到德王妃不屑的注視,以及周圍不斷投過來的打量、揣測的眼光;她抬眼看耶律烈。
「為什麼要我出來?」
「讓你見識大遼的文化。」他端了杯酒到她唇邊,想讓她暖暖身子;幾朵雪片落在她髮梢,他輕輕為她撫了去。
君綺羅輕啜一口,酒觸舌尖,立即麻辣了唇舌,嗆了出來。她從不知道北方的酒這麼烈!十足十的燒刀子!以往她只喝桂花釀,還以為酒都是香甜中帶苦而已。
而那個始作俑者卻笑了!擱在桌上的手撐著臉,一手輕拍她後背,欣賞她嫣紅的雙頰,像是鋪了層胭脂似的,美麗極了!
她只覺那一點點酒穿過喉頭直燒到全身,推開他拍撫的手,決定不再喝一口。
經過了咋夜,他們之間似乎又有些轉變了。回到這裡後,他變得好相處,也沒再發怒過,甚至是眷寵她的;比起先前的強取豪奪,目前這張面孔更讓人不安!她這冰冷面孔還能維持多久!她忍不住看向他,卻有些訝異的發現他的穿著與以往不同。這應該是正式的服裝吧?她剛才沒注意到。
他的頭上戴著黑色的皮帽,由黑狐皮製成,皮毛朝外,帽子中央嵌著一顆雕著耶律部族標誌的白玉。滾金色皮毛的窄黑袖,寬只窄袖,袖口以金帶束住,腰纏玉束帶,左居上披著金貂毛製成的賈哈;賈哈上頭烙著耶律合族的圖騰,而原本在他身上的披風此刻已在她身上,披風襟中綴滿華麗的珍珠。
他該是這樣打扮的!再也沒有比這種衣服更適合他了!挺拔、俊朗、又兼具王者氣息,這才是北方威武的男兒呀!
「你在挑逗我嗎?」他執起她一束垂落在額前的秀髮輕吻,狂野的眼神直逼視著她。
她忙挪開眼,望向遠處,才發現廣場四周已陸續圍上了人,一圈又一圈的,男女老幼都有,個個都像穿上他們最好的衣服似的聚集在此;而部族軍則已退居在主帳後方的空地上。
今夜是洗塵宴,也是祈福會,為即將遠行去上京的族長祈福。所以方圓十里內的耶律子民全來了。才一下子的光景,便看不到人望的盡頭,而後方的火光又一堆一堆的升起;人民帶來了自家的牲畜來此宰殺、烘烤,而王府內正由士兵抬出一大桶又一大桶的美酒,所有的族人都在等待狂歡。
君綺羅霎時忘了寒冷,看著四方黑壓壓的人群,一族簇的火光,與隨之而起的笑語。不知何處傳來笙樂聲,助長了熱鬧的塞外風光。
原來,兇惡如豺狼的契丹人也有這麼親切和善的一面。而他們的休閒與歡笑,就是一堆人圍在一起,不講究華麗排場,處處可隨地而坐,便是快樂了!
然後,她看到耶律烈舉起了左手,所有人全都靜默下來,只有火光依然明亮。那真是王者的氣勢,不必任何言語上的命令,所有的敬畏目光全忠誠的看向他。然後,他扶她站起來,所有人也立刻起身。
十個身披綵衣、禿髮的巫師,手捧著一口造形奇異的金質容器,赤足的恭身在耶律烈面前,喃喃念著祈文,再繞向營火走了三圈,最後容器中的液體全倒向族長面前一隻金龍盆子中。十個巫師全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入盆中,再圍成拱形,雙手合十念一些咒語;耶律烈則以右手深入盆子中,以祈咒水點額頭、點心直到巫師完成祈福儀式,退下之後,人民才高聲歡呼出來。接著就是一群背背著弓箭、光著上身的勇士圍著火光跳狩獵舞。熱鬧的夜晚於焉開啟!
看著一大塊有如她頭顱這麼大的肉塊放在她面前,她不知該如何吃才好,即使它非常香!契丹人是用手抓食的,但是她做不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以往與耶律烈一同用餐時,有匙、有筷的,畢竟契丹建國後漢化很深,可是今天這場面,是非常遼化的聚會,除了刀子用來割肉外,唯一的進食用具就是雙手了。
耶律烈看出了她的困窘,將她環在懷中,拿出匕首為她把肉切成一小塊。
「你該嘗嘗大口吃肉喝酒的感覺,別有一番滋味。」他餵她吃了一小塊瘦肉。
大口吃肉喝酒?然後變成跟那些女人一樣?
君綺羅看著不遠處幾個衣飾華麗的少女,以大宋的審美眼光而言,她們又高、又壯、略胖,是相當粗糙的美麗的女人;不過,大遼女人對她這大宋女人的評價也不會好到那裡去。她這薄弱的身子扛不起牛羊,擔不起家務,又沒有大胸脯來蘊藏豐富的乳汁,恐怕養不活北方的小孩。聰明一點的男人都不會將她列為妻室對象。如果她真的嫁給遼人,恐怕活不過一季冬天。她的面孔是她唯一可以讓大遼女人妒忌的地方;身材豐滿與否分界了長城內外的審美標準,但是面貌的精緻美麗卻同是美人必備的條件。否則她憑甚麼讓耶律烈緊抓她不放?又這般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