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綺羅笑了笑,不以為意。
「如果你多走一些地方,就會發現咱們南方男子少了些雄渾的氣概。在北方,在邊疆,到處是又高又壯的人種,膚色、髮色之多,你是絕對想像不到的。在大食國,那邊的人的膚色全是黑的,還有一些人的眼珠子像寶石一樣,有綠色、藍色、金色……多不勝數!」
君絳絹吁出一口氣。
「那麼說,遼人有藍色眼珠就不足為奇嘍?他們並不是妖怪,對不對?」
「當然不是!」君綺羅的反駁太熱烈了些。看到妹妹恍然的目光,才訕訕道:「我們不能因為髮色、膚色的不同而無知的把他們當成妖怪或異類,實在是咱們所知有限,便以為天下問的人都該與我們一樣。絳絹,咱們商家行走天下各地,要有這等見識與認知才行。」
君絳絹點頭,滿心嚮往道:「若我也能行走天下,那該有多好!」
「是呀!」
嚴格的禮教規範,變成數千年來約定俗成的教條,像層層的蠶絲,將女人縛在繭內,終生不得見天日,便以為繭內就是所有天地,無知終了一生。
還要再過多少年,女人才可破繭而出?
未來的情景,見不到半絲光明。君綺羅輕輕歎息出聲,女人的悲哀哪……
第十章
次日中午,外頭傳來燃鞭炮、敲鑼鼓的聲音。
君綺羅被那些聲音干擾得頭都疼了,也許也嚇著了她肚中的娃娃;她覺得今天肚子怪怪的,不似平常的踢打,整個腰部異常沉重,讓她懶懶的不願下床。
外面住吵些甚麼?
「姊姊!姊姊!好消息!」
君絳絹一點也不淑女的提著裙擺衝上小樓,敲也沒敲門的,直闖君綺羅閨房。
君綺羅半坐起身,皺眉笑問:「一點女孩兒的模樣也沒有。天又塌下來了嗎?」
「天塌下來會是甚麼好消息?是那兩個遼人被燒死了!昨兒個……」
「甚麼?」君綺羅大吼一聲,連忙抓住妹妹的手,一雙大眼淒厲的死盯著她。
「再……再說一次,他們怎麼……怎麼會死?」
君絳絹被抓疼了手,不明白大姊為何如此激動,又如此哀慟欲絕?但仍道:「昨兒個二更天的時刻,官兵搜到榕川胡同那個張家廢墟,發現那兩個遼人窩藏在那兒,立刻調來所有人,團團包圍住張家廢墟;點了一把火將那廢墟燒得一乾二淨。那兩個遼人可能知道逃不掉了,並沒有逃出來與官兵硬碰硬,便活活的被燒死在裡頭了。剛才官兵們以囚籠抬著那兩具遼人的屍體來游城呢!
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是那衣著與那體型,看得出是高大的外族人。聽說還要一路游回汴京呢!太好了!如此一來,咱們杭州城又可以活絡了,不必天天膽戰心驚!」
君綺羅忽覺天眩地轉!一手努力摺著自己的手臂,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能昏倒。
不會的!他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他不會的,他不會忍心拋下她與孩子死去的……
「姊姊!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君絳絹扶著她,連聲低喚;為她的蒼白、失魂感到不解。
「游城的隊伍呢?走了嗎?」君綺羅凝神的聽外頭的聲音,所有的聲音一下子全遠去了……
「唉!大概出杭州城了吧!現在好多人都跑去榕川胡同看那間被燒掉的廢墟呢!」
君綺羅立刻下床,抓過屏風上頭的斗蓬披在身上。
她要去看看,要親眼證實,耶律烈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他怎敢丟下她與孩子獨自下黃泉?
「姊!你要去哪兒?」
「絳絹,叫門房備馬,我要去榕川胡同!」她大步的衝出小樓。
君絳絹大驚失色的抓住她。
「姊,你瘋了不成?大白天的你要騎馬?如今你是個孕婦,再也扮不成君非凡。門房那敢替你備馬?而且你這麼大的肚子騎馬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榕川胡同有甚麼好看的?你向來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呀!你不可以去!」
她不明白大姊為何會失常,不過她開始後悔自己衝動的舉止。
「放開我!我一定得去!絳絹,幫我一個忙,我非去不可!」君綺羅抱住隱隱作痛的肚子,流下了淚水,再也戴不住冷靜的面具。她一定得去看一看……
「姊,為甚麼?」君絳絹心中開始有了奇怪的預感;究竟大姊與那兩個遼人有甚麼牽連?
「幫我備馬車,路上我會告訴你。」
「姊……」
「如果你不肯,就是用走的,我也一定會走去!」
結果,君絳絹當然只有順從的份。一方面是她太瞭解大姊固執的性子,另一方面她好奇死了姊姊與那兩個遼人的關係。如果真如大姊所言,肚中孩子的爹已死了的話,那麼天下間還有甚麼人會引起姊姊如此激烈的反應?那兩個遼人應是與她沒任何關係才對。
上了馬車之後,君綺羅抹去淚水,命令自己不可以脆弱,他不會死的!如果他敢死掉,那麼自己絕對不會為他流半滴眼淚。
肚子裡傳來一陣又一陣細微的疼痛,是因為擔心,還是孩子迫不及待要出來呢?無論如何,她還是得去看一看。抬頭看絳絹屏息以待的小臉,她深吸口氣。
「孩子的父親沒有死。」又道:「如果昨夜燒死的遼人不是他的話,那麼,他應該還活著。」
「呀!」君絳絹呆呆愣愣的低呼了聲。寶寶的爹是遼人?是大宋的死敵?
是北方的外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野蠻人?她不知該怎麼表示才好了!可是心中又同時湧現了千萬個問題……
馬車在沉默中行駛,直到君絳絹找回自己的聲音時,外頭馬車伕已揚聲叫著:「大小姐、三小姐,榕川胡同已到了,馬車進不去,你們要下來看一看嗎?」
君絳絹吞下到唇邊的話,扶大姊下馬車,對馬車伕道:「你去對街的客棧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我與大小姐要待好一陣子。」
「是。」
馬車伕走了之後,兩姊妹才走進胡同內。在張家廢墟那邊,圍了一群人,除了一堆灰燼,甚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