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他期望能弄清楚一些事,即使在此刻不合宜的深夜,以及不合宜的進入佳人房中。方笙似乎也有某些打算,他等著她開口。
方笙換上舒適的罩衫與牛仔褲,卸完了妝,又順便洗了頭髮,回復清爽無偽的扮相後,才又回到小會客廳。
雪白毛巾罩在尚滴水的發上,她步履微見慵懶的踱近鍾迅身側,坐入貴妃椅中綣曲得像一隻貓。
「一整夜下來,你認為我夠格坐上你大嫂的寶座嗎?」她笑問。
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子卸完了妝,只會更像個少女。誰能相信她會是精明凌厲得連商場大老都注目的人呢?永遠會有人不斷的在這張清純美顏下受拐騙,並且極可能是一再一再的學不乖。但那包括大哥鍾適在內嗎?
「我大哥是個控制欲強盛的人,沒有人可以扭轉他決定要做的事。一如他決定在四十歲以前貢獻他的精華歲月給「華康」,就沒有人能令他改變心意。」
「為什麼要等到四十歲才算報恩完畢?」方笙好奇地問。
鍾迅臉色有絲赧然。
「可能是大哥預估在那時我才會有獨當一面的本事吧!而且我一直希望父親能給我幾年的時間去發展舞台劇。大哥一定是知道了!就像當年為了能讓我去英國學戲劇,大哥回到香港讀港大,並且一邊進公司工作一樣,用他的方式來讓我有求必應。」
哦!鍾適何以對鍾迅如此情義深重?她揚起新月眉,在心中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也問了出口:「你們之間……是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發生過?」
鍾迅幾乎跳了起來,聲音幹幹地:「你的語氣很曖昧。」
「無妨,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成了。沒理由他那樣的人會做無止境的犧牲,只為了回報養育之恩。」
「也沒有什麼,頂多我與母親對他們母子特別照顧而已。但我從不樂見他因此而事事為我著想。我不要他為「華康」作牛作馬;更不要他為了「華康」的生意而出賣他的婚姻。也許大哥是覺得感情對他而言無足輕重,但我希望大哥能夠娶一個他愛的女人。他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可以愛了,我不要他最後成為像我父親那樣的人——從來沒愛過,所以視感情為糞土。以為那些全是騙人的東西。生命中多一些無法控制的東西,反而是一種恩賜。」
方笙思索了許久。淡道:「很好,基本上我們的目的相同。你要他娶一個他愛的女人,而我要嫁他,再沒有第二個女人比我更能契合他。」
好大的口氣!幾乎聽落了鍾迅的下巴。
台灣的美女都這麼不懂謙虛為何物嗎?
「鍾迅,依你想,有什麼法子可令他停止報恩行動呢?」老天!如果鍾適打算四十歲才停止作牛作馬,也要看看她等不等得下去。要是到時鐘重陽不放人,再加上鍾迅依然不成材——可以料見。那他大概會做到入斂的那一天才得以自由。那她不就白等了?
鍾迅不明白她的腦中在想什麼,但仍是坦白道:「除非我父親不要他,否則他不會背著忘恩負義的罪名離開,但我父親根本不會放過這麼好用的人。我只是氣他既然要重用人家才華,為什麼不給予權位。依他現在的工作量,不是副總裁,也該是總經理了。」
方笙點頭虛應,其實心中正忙著計畫一些事。幾乎難掩算計他人的眸光。她笑得好深沉。
「鍾迅,你可以為你心愛的大哥犧牲到什麼地步?」
為什麼他的骨髓底處泛上一陣冷意直達大腦?
「什麼意思?」
「你願不願意讓鍾適自由?放他離開「華康」?由得他去伸展自己的能力與事業,而不再永遠替你家做白工兼惹人嫌?」
離……離開鍾家的企業體?
「不!我希望他在公司內得到應有的職位!他足以當上「華康」的總裁。我根本沒有經商的能力,如果我父親退休了,繼任人應該是大哥而不是我。」他從來不曾希望大哥離開。畢竟放眼鍾家各親族,也沒有人比得上大哥的能力出色。
方笙的鼻腔哼出不雅的嗤聲。
「好個兄友弟恭、情深意重!」
鍾迅咬牙問:「我大哥為華康付出十二年的黃金歲月,難道沒有資格得到更合理的回饋嗎?」為什麼他的臉皮不斷的因心虛而發熱?尤其在她透視人心的眼光下?
「除了依附「華康」求生存之外,鍾適的能力薄弱到只能經營別人的祖產為生嗎?您老兄打得好算盤,」還以為他們兄弟間有什麼了不得的生命交情呢!原來這位少爺的兄弟愛其界限在於不割捨自己利益為前提。試想,日後老爺子嗝掉了,鍾適不來撐著,光靠鍾迅一人掌大權,早晚會給親戚瓜分的份,那由得鍾迅繼續好吃好睡的美好時光?他們鍾家父子是缺不得鍾適的,又那肯放人?
被奚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鍾迅羞愧的發現自己從未反省現有情況的自私性。口口聲聲要大哥得回應有的權利與自由,但卻都是以不損自己利益為前提,如果今天沒有方笙一語來道破,他恐怕永遠不會想到這一點。因為他是既得利益者,習慣有大哥代他打理一切的日子!
但他能逕自這麼自私下去嗎?
「也許……」他薄弱的反駁:「也許我大哥也不願離開公司,他——」
方笙不客氣的打斷他:「很抱歉,我不以為你們鍾家那種環境會使人想留下來效力。你們鍾家人的血液中沒有信任他人的因子,亦容不得別人能力好,無時不刻想的就是搾光別人來充裕自己,並且最好不必付出一丁點報酬。」
「我沒有!」但其他的鍾家人皆有。
鍾迅的下巴幾乎縮入衣領內,無臉見人。其實,以嚴苛一點的眼光來看,他也有某種程度的自私可鄙,否則不會一再的讓大哥為他犧牲那麼多。
很好!懂得愧疚就還算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