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堵死張口欲言的宋樵陽。一張老臉瞬間羞愧又蒼白,「這、這件事你……你……」
「我是暗中進行,尊夫人並不知道,您放心。」他鷹冷的眼神瞅著宋樵陽。
宋樵陽一怔,緩緩鬆了口氣,表情同時難堪,瞥了一眼女婿,忽然之間,彷彿矮了一截,他戰戰兢兢,「你……不會打算告訴她吧?」
「那就得看您能夠坦白多少了。」要不是……看在他心愛女人的份上,這件事情,恐怕宋樵陽會很難跟他交代。他竟讓紫衣,也是他的女兒,受了這麼多委屈。
宋樵陽突然狐疑地瞅著他,「……你知道多少?」為什麼他會懷疑到她們不是……母女。
「……她始終是朱紫衣,是嗎?」
宋樵陽全身僵硬,一下子更蒼老不少,他緩緩低下頭,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當時一場車禍,幾乎奪走兩條人命,我盡了最大的能力,也只能搶救一個……另一條逝去的生命,貢獻出器官,才能保住……另一個人。朱紫衣曾經在生前簽過器官捐贈同意書,宋秦芹並沒有,何況……她母親也一定不肯。再說……這麼大的手術,需要龐大的醫療費用和長時間的看護照顧……活下來的人,必須是宋秦芹,她才能夠完全康復。」
師聖夜望著他,一瞬間,彷彿看見了一個為人父親和丈夫的無奈和軟弱……他懂了,他也只是希望「他的女兒」好好的活下來……而他選了一個能夠在他身邊,得到妥善照顧的人。
「……所以,你為她們做複製記憶?讓活下來的那個人……一定是宋秦芹。」
宋樵陽相當震驚,為什麼他會……望著他一臉沉著篤定,反觀他這個活過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居然這麼沉不住氣……他緊緊握著手……緩緩垂下一雙老眼。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總之,我承認……『現在的秦芹』的確是我的私生女。其他的,我一概不承認,不管你說什麼,我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師聖夜瞅著他。他不是不懂,而是……「不能」懂。
其實,他的回答,等於已經給了他答案……有些事情,的確是不能夠說出口的——畢竟,時候未到。
「岳父,您說……現在的秦芹,會永遠是現在的秦芹吧?」而他要的,只是一個肯定。
看見宋樵陽對著他的一聲喊叫張著一臉訝異和激動,他等待。
「……是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是的!」蒼老的臉,難得有了笑容。從他這一聲,他可以瞭解到他的女兒獲得了幸福,而他所做的,總算沒有白費、沒有白費了。
……有了女兒以後,他也能夠瞭解一個做父親的心情。宋樵陽想做到的,也不過是給他「活下來的女兒」最好的照顧,如果當時「活著」的人是朱紫衣,那麼不只是一個家庭即將破碎,一場車禍,存活下來的朱紫衣,恐怕秦雪嫈也不會放過她,更不可能把自己女兒的器官捐出來……宋樵陽的確是用心良苦。
至於,宋樵陽為什麼讓朱紫衣「回來」,而終於「放棄」宋秦芹,他其實一點都不感興趣,不過原因……他大致能夠猜得出來。就像……神終於放棄一個人一樣,他想。
他起身,「我走了。對了,麻煩您轉告我父親一聲,他這次……總算沒有白費苦心。我想您一會兒會打電話給他吧?請順便告訴他,這回我謝謝他,但是……沒有下一次!希望他老人家別玩上癮了。惹火了我,恐怕得請他老人家『重出江湖』,自己去管公司了。」
他走出辦公室,同時帶上門。
……這孩子,果然不簡單啊。宋樵陽笑著抹去眼角的熱淚,趕緊拿起電話,打給殷老。
「喂……是我。對對,一切順利,多虧有你當初的建議……咦?是、是啊……聖夜的確這麼說……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呵……嗯,是啊,也是我的兒子了。呵呵……」
※ ※ ※
午後,兩個優閒的女人在後院的樹下擺起了「野餐」的陣仗來,放任兩個孩子在那兒一爬一走。
「那這麼說,你以後都要當宋秦芹了?」師妍妍聽她說過事情始末後,心情也挺複雜。要放棄自己的身份呢……
「這是我唯一能夠報答秦芹的方式了,畢竟我跟她認識那麼多年了,我瞭解她,她只是個性倔強了些,她的心腸其實不壞。我跟聖夜已經商量過了,以後,我們會代她孝順父母……朱紫衣這個人,從此就在世間上消失了。」她淡淡一笑,望著女兒在草地上爬,努力地追隨著小妍愛的步伐。
雖然沒有生孩子的記憶,雖然這孩子出自她的肚皮,但是她不打算強迫自己接受是她生下這個孩子的事實,她要把這個孩子當作是秦芹生下來,留給她的紀念品。起碼,會有她,將永遠記得「過去的宋秦芹」。
看見她心滿意足,一點都沒有受到委屈的表情,她也就放心了。
「那麼,以後我們都得叫你秦芹了?」
「嗯,聖夜說,這樣比較不會讓人起疑。」不過,只有他們兩人的夜晚,她的丈夫所喊的,一定是「紫衣」。對她而言,這樣就夠了。
師妍妍拿了一塊小西點吃,忽然想起來——
她眨了眨眼睛,望著精緻的小西點,緩緩歎了口氣。
「宋秦芹」疑惑地望著她,「怎麼了?」
「唉,我只是想到,像我們的生活優渥又奢華,能住花園洋房,能吃山珍海味,而孤兒院那些孩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的生活呢?」她垂下眼瞼,一塊小西點很難下嚥。
一張美麗的笑顏在瞬間落寞,轉眼望著兩個無憂無慮的小孩……為了小澄翎愛在草皮上爬,師聖夜還特別吩咐園丁,在這麼一大片的草皮上要把小石子清得乾乾淨淨,唉,的確差真多。
……連觀音大士都會看不下去吧?她好愧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