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何玉姬自覺受辱,怒斥女兒:「你瞎了狗眼,枉費我花了數百萬的學費,教出你這麼沒有眼光的女兒。你看清楚,是我囚禁了『她』,我限制了『她』的自由!我不許『她』踏出這房間一步!」
「是你錯了!」秦雨萱激烈的大叫,「實際上,『她』根本不存在,在這裡的只是一張畫布,不管畫得再活靈活現,也只是沒有靈魂、不知悲苦的一張畫!媽,你醒醒!『她』根本不存在,『她』若有生命也不在這屋子裡,早已自由自在翱翔於某一個空間。媽,我求你醒一醒,看清楚,被關在這裡的是『她』的『心』,『你』的『心』!『你』的『心』!」
「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
何玉姬大聲吼著,聲音裡充滿憤怒,還有──害怕。
「媽!」
「出去!」
「媽!」
「出去!」
「媽,」雨萱的語聲噙著淚。「我很抱歉。」
雨萱神色黯然地走出秘室。不安感伴隨而來,母親的怒氣只怕消不了,雨萱怕就這樣失去了母親。
過了二天,何玉姬卻將她找了去。
房裡有只鐵桶,雨萱親眼瞧見烈火竄起,當著她的面,畫像被火舌吞沒了。
「媽,你怎麼……?」
「你去把窗戶打開。」
秦雨萱照著做。這久不見天日的房門終於有了光與熱,及新鮮空氣。
何玉姬將自己埋入沙發,愣愣的望著「她」被燒成灰,良久不發一語。
秦兩萱突然發現,母親真的老了,頭上竟有這許多白髮,不加染黑愈見蒼老,顯得一臉的細紋如刀刻般明顯。
彷彿讀出了雨萱的心聲,何玉姬撥弄一下髮絲,說道:「今早,」聲音也是疲乏的:「我照鏡子時,被自己這副樣子嚇壞了,曾幾何時,我失去了嬌容美貌,不再光彩耀眼,我也才六十六歲,怎麼就這樣老了?而她,依然艷光照人,仍舊青春動人,老天爺多麼不公平!」
「媽,你還是很剛健的。」
「『老』字是不許人撒謊作偽的。我這一生做了許多事,很多是我那一代女性想也不敢想,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我全辦到了,我很驕傲。」何玉姬臉上光彩了點,依稀覺得自己輝煌的時代並未結束,這種感覺是奇妙而振奮人心的。
「是的,媽,我們都以你為傲。雖然有時我們很不聽話,讓你失望、傷心,但是,我們心底是很明白的,自爸走後,『千越』若沒有你,早給人吞了或垮了。」雨萱蹲在母親身前,表情是尊敬的:「現在,『千越』一樣少不了你,你燒了畫像,趕走心魔,自今而後,更能夠大展雄圖,讓那些以男人為主的企業家瞧瞧,女人照樣可以做大事業。」
「不,我累了。」
「媽,別說喪氣話……」
「到今天我才省悟,是絲琴在支撐著我,因我對她的恨意,使我變得堅強,使我在面對敵人時能夠冷靜而殘忍。」
「媽,你在說什麼?」
秦雨萱害怕起來:媽是不是受了刺激而語無倫次?
何玉姬的眼光卻是非常有力,彷彿她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那裡一般。
「我知道商場上有許多人嫉妒我,因為我遇上狂風暴雨時,總能掌穩舵,一口氣衝破關卡,而有許多人卻通不過難關,一個個在我身邊倒下去。為什麼我每次都能這般幸運?你知嗎?你不知的!」
秦雨萱屏息以待,她明白此時不宜開口。
「每當我心裡不舒服,我進秘室,向『她』發洩。碰上委決不下的事情,我進秘室,靜靜望著『她』,看『她』笑得那樣幸福,永遠一派無憂無慮的樣子,嬌滴滴的就等人來愛,相較比擬,更見出我的狼狽、我的苦痛,我心裡就好恨,好恨!我恨啊!……她死了,我拿她無可奈何,只有拿週遭的敵商洩憤,於是我毫不容情的打擊他們,要看著他們向我服輸,只因她生前常愛說一句話:『玉姬,你將來一定比男人都強,你又聰明又能幹,我是比不上你的。』
是的!我豈能被一個死人瞧輕,我當然要證明給她瞧。」
秦雨萱不禁搖頭,「媽,人都死去那樣久,還記著做什麼?」
「我忘不了,怎麼也忘不掉。如果……」何玉姬的眼裡同時射出溫柔的回憶眼神和殘忍的雪恨光芒,兩相交集,更是精光四射,震人心弦。「如果當年她是死在我懷裡,情況會完全不一樣。我們是那麼要好,我很愛她,比親姊妹還要好,無話不談。但是她不該死在施少波懷裡,一千個一萬個不可以……」何玉姬紅了眼,久久無法平復。
「她父母在晚年生了她,大哥卓犖幾乎可以做她父親,雖然家境寬裕,卻沒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直到認識了我,像是前世的兄弟或姊妹,今生重逢,一見投緣。自高二起,我們愈發形影不離,時常功課做晚了,就在她家過夜,甚至一住幾天。卓犖疼她像疼女兒,名曰兄妹,情若父女,因此也很善待我。當時,常和我們在一起的還有卓彧……」
「卓彧?『松築』的卓彧?」雨萱忍不住問。
「就是他,那時他也十來歲了,好像比我們小了五、六戲,像是絲琴的弟弟,卻得叫她『姑姑』,絲琴也不大認真,常常弄錯輩分也不在乎,她就是這樣的人。」何玉姬突然不往下說,恰似內心有刀切割,疼得她開不了口。
秦雨萱喉頭湧起陣陣酸楚,已預感到母親的可悲。
「再好的友情,也禁不起戀情的考驗。」
何玉姬的棕眸閃現出無助的灰暗,昔日強者的表情也消失無蹤。
畢業後不久,我由家裡安排認識了施少波,彼此都很中意,很快訂了婚,預定一等我二十歲便結婚。我因心有所屬,較少去找絲琴,她便常來,也和施少波有說有笑。她是很會討人喜歡的,又被捧慣寵慣,也不避違的說她欣賞施少波,我正不高興,覺得她也太任性,不顧情面,她卻說了怪話:「也不知我有沒有福氣參加你們的婚禮,我怕要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