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貴哥,你唱哪一首?」
「苦酒滿杯。」
歌舲扭頭問糖球:「有這首歌嗎?」
「沒聽過。」
唐瓦道:「那是老歌啦,我年輕時很流行的。」
「拜託,唱點快樂的。」糖球跳起,搶過麥克風。「我來唱一首『壯志在我胸』,帶子我都準備好了。」
眾人的快樂繼續著,雅貴提早回房,嘗雜的樂聲依然穿牆透門而入,他想蒙頭大睡,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楚,過去的種種像重放的影片一樣一一複述他的來歷:鍾儒生性喜風流,平生最擅長的便是尋桃覓柳,遊遍芳叢,傚法那粉蝶兒,於是難免有一兩個私生子女被癡情的女子生下來,鍾雅貴便是其中之一。塗巖芳和他結婚不久便發現他這毛病,等到鍾雅貴出現前來認親,終於忍無可忍,唯有離婚一途。然而鍾雅貴並沒有因此改變私生子的命運,他一直都在努力讓鍾儒生正式收養他,但鍾儒生太忙了,忙著花天酒地,忙著尋找第三十九任情婦,直到鍾雅貴廿五歲那年……「雅大!」溫暖的手搖醒他。
他拉下被子,臉龐已被淚水濡濕了,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怎麼啦?」醒椏坐下來,盈盈眸光向他深情默注的擬視。
「銀子!」他突然躍起一把抱住她。「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
「我沒有要離開你啊,看你,多像個沒主意的孩子。」她輕笑。「你今天是怎麼搞的,人家在樓下熱鬧,你卻一個人躲在房裡,……」
「我討厭熱鬧!」他賭氣似的。
「是嗎?以前你愛得很,我們還是在舞會裡認識的。」
「別提以前。剛才不知怎麼回事,我老想起從前,想到我跟我媽過的苦日子,想到我媽把我送回鍾家,想到我爸一開始死也不肯認我,後來則漠視我,我在這個家不像僕人也不像主人,大學念一半沒錢,他居然不替我繳學費,使我恨透了他,我發誓要用盡一切方法得到他的財產,結果終於如願入了籍,我狂喜,我同時也流了淚,因為我犧牲了你,可是到最後我才發現,我上了當,我是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雅大!」醒椏站起身走開。「我說過,如果我們要在一起,就永遠忘掉那件事。」寂靜半晌,她撫平心情,又歡笑起來。「走啦,我們下去痛快的樂他一個晚上!你沒聽見歌舲唱歌,五音不全,笑得我肚痛。」
「我不去。」
「那你休息吧,我下去了。」
「你別下去,我要你陪我。」
「不行啦,他們特地為我開慶祝會,主角怎可缺席。相處愈久,我發現他們真是很好的人,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
他冷哼。「所以你完全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什麼啊?哦,青戈出國去了,我也沒辦法。」
醒椏想下樓,雅貴硬是用話拖住她。
「其實你有好幾次機會,但是你都放棄了。」他心不平。「人家請你客串Model,給你一點小恩小惠,你就忘了我們的處境,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了。」
醒椏無語。
「當初說要跟我同甘共苦的是誰?說絕不拋棄我的又是誰?」雅貴禁不住傷心。「當我發現爸留給我的不是財產,而是債務,當我發現我上了大當,那個狠心的男人讓我入籍,只是想讓債權人安心他有後人可付債,他大筆的借貸,最後笑著死去,留下我痛哭流涕,有如被網子網住一般,再也逃不掉背負的霉運,……是銀子你要我振作、要我想辦法、要我別軟弱地逃避,怎麼你一得意全忘了?」
「忘了?你以為有可能忘記嗎?」醒椏豁出去道:「你許諾給我榮華富貴,你許諾我們可以成為神仙伴侶,只要鍾儒生承認你是他的縫承人,那麼等他死後,我們就可以一生過好日子了。我聽你的話,去當他的第三十九任情婦,我作踐自己,因為我窮怕了,我渴望安定的生活。誰又想得到,人算不如天算,鍾儒生那老惡棍只想有人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連他已經沒有財產都不曾告訴我。你運氣不好,偏又財迷心竅,將我也拖下水,我可有怪過你嗎?怨恨你嗎?我苦勸你拋棄繼承權,你卻捨不得這幢房子,一意孤行,非當上這房子的主人不可。因為愛你,我留下來陪你,連說謊欺騙的事都做了。雅大,我也想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因為愛著你,所以當你是我的王、我的主人,你卻一再欺凌我,再一次要求我去誘惑別的男人:……」她忍不住哭了。
「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哈!你們男人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只知道求女人嗎?」醒椏啐了一口,厲色道:「別教我瞧輕你,鍾雅貴,別逼我不得不離開你,因為你愈來愈像我那個沒出息的爸爸。當初你執念於這棟房子,非常有骨氣,令我非常看重你的勇氣,這才決心永遠陪著你、鼓勵你,結果現在呢,你變得跟我爸爸一樣了,到了走投無路時,就回頭求女人,一次又一次的說:『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我告訴你,說這種話的男人最教人看不起!」
他羞惱欲絕,血液漲上他的頭脖和面部。
「你看不起我?你當然是啦!因為你變了,你親眼看到真正富貴人家的風光,還有人家施捨給你的恩惠,你就要飛上枝頭了,你就快變成閃耀的明星了,相比之下,我算什麼?一根蔥都比我值錢!」
「雅貴,你在胡說什麼?」她滿臉憤怒和崛強的看著他,可是仍然流露出帶著哀懇的眼光。
「喔,銀子,」他伸出手。「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害怕極了,內心被恐懼所控制,你不要去當模特兒,我會因此失去你,我有預感我會失去你。」
「我只是去工作啊,雅貴,我總不能一輩子倚靠著你。」
「為什麼不能?我已經不可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