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曼吟面對女兒叛逆的口吻,以及委屈的模樣,有些手足無措,感到有點難以應對,無法以她一貫俐落的辦事手法處理過去,矇混過去,她幾乎哀懇的仰起臉,急促的說:
「我……媽媽到香港工作是不得已的事……你知道媽媽也是不得已的嘛!」
撒謊!騙人!明明高興得要命,晚上洗澡都又笑又唱的吵死人了!
朵朵質疑不信任的表情,刺射人心的眼光,使得花曼吟又有了幾分心虛。
「媽媽也沒有丟下你不管啊,把你送去你生父那兒,他們沒有小孩一定會很疼愛你的,做現成的大小姐不是很風光嗎?」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我也不想做大小姐!你為何不乾脆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不要我了!說什麼迭我去做大小姐?你騙鬼啊!寄人籬下,又是不受歡迎的私生女,誰會真心接納我、疼愛我?分明是要我去受難!你嫌我是你的包袱,想拋棄就可以拋棄嗎?」
愈說愈傷心,淚水滑下了她幼嫩的面頰。
這不是真的吧?花曼吟頭疼極了,朵朵從小就不愛哭的。
「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跟你溝通,全都白費了嗎?」
「溝通?你只是『告訴』我你的決定、你何時要走,然後吩咐我收拾好行李,準備搬到陌生人的家裡當寄生蟲。」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的爸爸!」
「可惜卻不是你的丈夫!」淚水不見了,聲音尖銳了。
「夠了!」花曼吟啼聲低吼:「從小你就喜歡演戲,但你必須立刻停止!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悲傷或跟我依依不捨,否則你不會這樣刺傷我!相反的,你喜歡冒險、追求新奇,去一個陌生的環境不正可以滿足你嗎?」
「我在演戲?我害怕寄人籬下,害怕挨人白眼,害怕面對不知是福是禍的明天,而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是你賜予我的,而你卻說我在演戲?!」朵朵緊緊瞪著她,冷哼道:「媽媽,你真好!真偉大!」
花曼吟想解釋,但朵朵已不給她機會,筆直走了出去。
可以用的招數她全用盡了,媽媽仍要把她丟還給她爸爸,激憤不平的波湖在她血液中蠢蠢欲動,她瞬息又換了一副心境,一副表情。
不提她生父倒還罷了,一思及那位不敢讓她認祖歸宗的膽小鬼爸爸,朵朵就一肚子窩襄氣,真不甘心叫他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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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助手席,花曼吟端凝不屈的側臉,使朵朵很想問一句,「你可曾後悔生下我?」
她常覺得她的媽媽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至少對她而言,花曼吟不是理想中的母親,為了賭一口氣而生下她,卻又不關心她、冷淡她,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情似的,捨不得多化一點點的寶貴時間在她身上。
花曼吟和張君美的戀情,在當年鬧得滿城風雨,原因在於張君美不是普通的小職員,他早已半娶羊入贅式的與柳香片結髮數年,柳氏企業的大權全握在柳香片和她大哥手中,張君美的身份敏感又須仰人鼻息。他愛花曼吟,真的,他願掏心證明他的真心,但還沒有愛到願意為她犧牲他所擁有的一切,男人不同於女人之處便在此。後來,柳香片的大哥意外去世,花曼吟宣佈她懷孕了,一陣混亂結束後,花曼吟成了未婚媽媽,張君美仍不願為她們母女離婚,柳香片始終未曾生兒育女,但柳家有她大哥遺下的一子,她有恃無恐,全副心思放在事業上衝刺。
花曼吟也不服輸,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女兒姓花就姓花,她重整腳步發展自己的事業,先是販賣香水,後來自己成為代理商,如今更受到法國一家知名香水公司的青睞與信任,將亞洲地區的市場開發全委任於她,香港便是第一站。
自從她答應接下這份重任,朵朵不知古里古怪的跟她鬧過多少回脾氣,這孩子……唉!看似純真,實則是個用劍的高手,她曉得如何刺中她的要害,知道如何把她堵得啞口無言!她會睜著又圓文大的眼睛祈求她不要走,她會高亢而激烈的聲淚俱下,她會沉痛得不勝憤慨的叫罵著發脾氣,她會……哎,哎,哎,都沒有用的,太遲了,她已經答應了人家,沒有跟朵朵商量便一口承應下來。該怎麼說呢?是想讓自己不再後悔一吹嗎?是想讓自己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嗎?是的,都是!眼看當年抱在膝上的小女兒,如今成長為嬌艷婢婷的少女,花曼吟不能不驚恐時光的飛逝,如夢初醒的覺悟到自已誤了十多年的青春,再一次的追求應不為過吧!她定居於香港的情人……
張君美竟然很爽快的同意朵朵搬去他住處,倒使花曼吟有點兒始料不及。這些年他也沒跟她們母女斷絕來往,但雙方的感情早已變質,甚至經年不見一面,只有朵朵在接到父親電話的那天,坐上父親派來的車子去餐廳跟他共餐,有時半天,有時兩個小時,便又載著一大堆禮物回來了。
最令張君美跌破眼鏡的事情發生了,柳香片跟他虛與委蛇這麼些年,忽然改變心意要試著接納朵朵,讓朵朵搬來住也是她的主意,不過,她仍沒打算讓朵朵入籍,除非……她把她的計畫告訴丈夫,張君美又告訴了花曼吟。
「朵朵行嗎?」
花曼吟再度一震,若有所思的望了身旁的朵朵一眼。回想張君美對她提的計畫,她第一個反應仍是初次聽見時的驚笑,「朵朵行嗎?」她診斷張君美有必要重新瞭解他的女兒囉!
紅燈時,她拉過後視鏡左顧右盼,細瞧臉上的妝好不好,眉夠不夠媚,唇夠不夠嬌,此時煩心的事占不進她腦海裹。花朵朵一臉「你又來了」的厭煩表情。
「媽!綠燈了!」她嘟嘴叫道:「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虛榮?真受不了你噎!」
「女孩子嘴翹那麼高,難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