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興致勃勃的,路邊生長的一朵野花也能令她停住腳步,讚賞它的花姿,追問它的花名;口乾了,也肯跟他一樣捧溪水解渴。
燕無極看看天色已然正午,便找來一根長樹枝,騰身躍向溪中一顆大石頭上面,站穩了,瞄準了,眼明手快的向水中刺去!貞陽在一邊看得連連拍手,歡叫:「好棒啊!加油!加油!夫君,你真了不起!」一尾魚、二尾魚……不斷地被拋上岸,她不待吩咐,已機靈的去搜集枯枝準備升火。
一般大家閨秀看了恐怕要皺眉頭叫一聲「野蠻」的事情,她反而覺得有趣!單獨住在杜府那兩年,沒有阿諾在旁邊嘮叨規勸,規勸不成便當跟屁蟲,貞陽每回扮男裝和杜秀山出門,均興奮莫名,名山曠野可去得,酒樓客棧可住得,山珍海味任我嘗,鄉野風味也開脾。只要無關律法,不損人利己,杜秀山便覺百無禁忌。
立在溪中的燕無極,愉快地注視著像小鹿一樣奔忙的貞陽,她可真與眾不同啊,該死的,他愛煞了這個意外的驚喜!記得前年初春,他夥同三虎將、幾位幹部和他們的大人一同春遊踏青,男人射獵打魚,女人升火煮食,關飲虹的大人趙宛晶從頭到尾端端莊莊,含笑看眾人嬉鬧忙碌,回去後連頭髮都沒亂了一根!趙宛晶是傳統禮教下教養出的秀才之女,也算書香門第,規矩到呆板的程度,夫妻之間只能相敬如賓了。
迎親之前,燕無極也曾猜測這位郭千金的性情,他一生沒接觸過官家小姐,以為郭貞陽八成比趙宛晶加倍的中規中炬,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大多數做妻子的均以端正的儀態為美,一輩子都不會出差錯,丈夫可以安心地托付全部家務,出門打拚。他已有心理準備接受這樣的妻子,也懂得如何應對,誰知預測的完全不對,她每天都給他一個驚喜!他已在等著,當三虎將一朝摸清楚郭貞陽的真性情與出人意料的行事作風時,他等著看他們嚇脫了下巴的滑稽相!
他尚且無法以預先設想的立場態度對待貞陽,蘇鳴等三人當初跟他拍胸脯保證: 「她活似一尊玉觀音,家世高貴,性情溫婉端方,你保證會喜歡的。」他忍住沒有反駁,他要一尊玉觀音幹什麼?聽起來就冷冰冰的教人敬而遠之!這下有趣了,貞陽是泡在懷裡讓他暖暈暈的熱情小東西,他很開心,就不知蘇鳴他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他也曾揣測郭千金是嬌生慣養的,呼奴使婢,派頭很大,沒事就給人臉色看。如今已知擔心是多餘的,貞陽或許有點異乎尋常,可是她從不端官家小姐的架子,待人熱誠而隨和,比她的孿生弟弟好相處十倍。「夫君,你看這些柴火夠不夠?」貞陽朝他招手。
他躍上岸,連鞋也沒濕。
「夠了。你會升火嗎?」他抹去她鼻頭一點灰。
「我……呃,不會。」她低垂眼睛,怕他看透。
她是「應該」不會的。成親的前一夜,阿諾千叮嚀萬交代:「姊姊,你也不希望被休回家吧!所以,在你沒能得到丈夫的真心,確定他不介意你異乎一般女流之輩以前,所有千金小姐應該不知道也不會做的事,你必須統統裝作不知道、統統不會!你不曾女扮男裝,不曾隨舅舅四處雲遊,更不曾上酒樓只為吃人家有名的招牌菜……你不會惡作劇害人上當,不會設機關捉弄人,不會爬樹,更不會把繩索當樓梯……總而言之,你能忍多久就裝多久吧!好歹給爹留點顏面,拖過一年的新婚期……」阿諾好囉唆哦!老爹都沒交代這許多,偏偏他愛杞人憂天,貞陽聽得呵欠連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騙人能騙多久呢?成天偽裝自己會累死人的。貞陽不打算隱藏真實的自己,誰娶了她就必須接納她的一切優點和缺點。不過,阿諾說的也沒錯,一開始收斂些,她需要時間認識她的丈夫,燕無極也需要時間瞭解她。
「我來。」燕無極並不感到意外,取出火石升起一堆火,她只需添柴。當然,他更不會指望她殺魚、處理野味,他拿出匕首快速將魚開膛破肚……
貞陽沒料到他會當她的面殺魚,血流出來了,那麼多的血……恐懼再次吞沒她,眼前發黑,呼吸幾乎停止,她昏了過去。
「貞兒!你怎麼啦?」
燕無極差點被她嚇死,以為她走太多的路累暈了,忙將她抱往樹下躺著。
有人在搖晃她,拍打她的臉,呼喚她的名字,是阿諾嗎?貞陽微微睜開眼,一張擔憂的俊臉橫在她面前,比阿諾成熟許多,更多三分威嚴,他是誰?她的頭好昏,有幾秒鐘的時間腦裡一片空白。
「貞兒,你究竟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燕無極訝異自己對她的關懷。她想起了。
「我怕血……我不要看到有人受傷流血……」
女人的毛病!燕無極放下心事,讓她依靠著樹身休息,自行去處理午飯。這次他背對她的方向,用溪水洗魚身,以樹枝穿妥,燒烤起來。
隔著火花相望,更見她的脆弱,可憐的小東西,這樣害怕見到血!燕無極內心產生矛盾,一方面憐惜她,極欲安慰她,一方面又對自己方纔的緊張生起氣來。緊張,表示他在乎她,惟恐地出了什麼意外。他,燕無極,怎會短短三日就對一個女人產生感情?
郭貞陽長得秀麗清新,十分甜美,但她不是什麼絕世美女,更無絕代之風情,遠遠不及他年少輕狂時曾渴望擁有的那名姑娘扣人心弦的美貌。奇怪,他已不再懷念那個女人,卻渴望從貞陽身上挖掘她潛藏的所有神秘!貞陽很單純,表達感情很直接,然而她是多變多貌的,前一刻生龍活虎,後一刻見血昏倒……
焦味觸鼻,燕無極忙收斂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