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激動地一口氣說完便轉過臉去,可以隱約感覺到歐去蓬奇異的眼神不住在她臉上梭巡,漸漸地,那刺人的目光融匯成她心跳加快的原因,衝擊著她僅剩的一點微薄的自尊,每一眼都像根針紮在她心坎上。
羽童難過地垂下眼皮,濃密的長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更顯黑亮,微顫似一對小黑蝶擺動羽翼,盡露心底感情。
如果她能看透歐去蓬隱藏在世故與嘲諷外衣下的那顆心,她當會明瞭歐去蓬不會取笑她或憐憫她,只有洞悉世事後更深的感慨,感慨這世上又多了一位陷入婚姻淖沼中的不幸的人,而她癡愚如故。
羽童無法再承受這份沉靜帶來的壓力與可能被拒絕的羞辱,憤恨地瞪著他,卻無法拭去心中的淚痕,強烈地厭惡他。
歐去蓬以截然不同的語調,很輕緩地問她:
「不讓衛希瓏做主任,就可保證他將離開谷琇晶而回到妳身邊嗎?」
「只要你有辦法教谷經綸取代希瓏而升為主任,希瓏就不會再愛谷琇晶了。」
「他又是誰?」
「谷經綸是谷琇晶的大哥,是希瓏最強勁的對手。他的資歷比希瓏久,醫術與人品均是一流,由他來當主任沒有人會批評不適當。」
「我懂妳的意思了。」歐去蓬微笑起來。「原本手到擒來的主任地位,突然落在愛人的親大哥手上,難免要懷疑是不是他們兄妹聯手搞的鬼。這是離間計啊!」
「我不懂什麼計謀,我只想保住我的婚姻。」羽童焦急的說,「希瓏是個自負的人,這麼做一定有效。求求你運用你對醫院的影響力,讓谷經綸坐上主任的位子,我可以向你保證谷經綸的醫術和人望絕不在希瓏之下。」
「何不乾脆讓谷琇晶做主任?」
「行不通的。她連主治大夫都不是,如何能平空跳上去當主任?醫院有醫院的倫常,我很清楚,即使是你也不能向院長提這種不合理的要求,那不但會遭人懷疑、議論,希瓏也不會相信谷琇晶辦得到遣一點。」
「所以谷經綸是最適當的人選?」
「正是。」
她這輩子從沒這麼衝動過,衝動到近乎瘋狂的地步!
衛希瓏如果察覺到她的所作所為,一定會恨她入骨吧!何況求助的對象是他所不齒的歐去蓬。然羽童不管,她不會讓希瓏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只要能夠使他回頭,順利拆散他與谷琇晶,她願意付出她所有。
她移近歐去蓬。「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代價,只要你肯答應幫我的忙,並且不洩漏今天的秘密。」
她的聲音好低好柔,她的心猛烈地撞擊,她的眼睛好像要冒出了火花。
在他思考猶豫時,她發抖的手指解開了第一顆鈕釦。一股濃烈的佔有慾不停地向歐去蓬宣戰,幾乎令他喪失理智。
「把衣服穿好!」他猝然粗暴地斥道。
羽童沒有抬頭。
她是個被嫌棄、被拒絕的女人,她感覺自卑地啜泣起來。
「傻瓜!只要妳一天還是衛太太,我跟妳之間就沒有可能。」歐去蓬柔柔地說著。「剛才妳提的事,我會派人調查一下,只要谷經綸的條件真像妳所說的那麼好,我將竭力促成此事,但不是為了妳,而是為醫院好,所以妳不必給我任何報酬。」
羽童不太明白,因她心中那份狂喜是不容置疑的強烈,無心去領悟他話中的深意,只要他肯答應就好了。
踏出「流行夢」,懸宕的心慢慢鬆弛,伴隨而來的是冷凝的不踏實感。她慶幸能夠全身而退,歐去蓬的一番對待弄翻了她的心,但也攀升出一種期待:他會做到吧!雖然他臉皮厚得令人不敢恭維,卻也顯示他的不作偽,反而可以信任。
行人看她是春江上的水鴨,狀似適意悠然,其實她心中的蹼卻扑打不停。好險,沒有人會用異樣眼光看待自服飾店走出來的女子;嗚呼,原來她也不過是凡俗兒女,當不來前衛風流之人物。
羽童自嘲地笑了笑,無法多想,趕著去醫院。
* * *
孟慶余的葬禮莊嚴肅穆,備極哀榮。
衛希瓏的表現無懈可擊,寸步不離的陪伴在哀慟欲絕的羽童身邊。孟慶余今日下葬,弔祭的人川流不息。羽童已昏倒了兩次,仇璦苗也陪她哭了好些天,也只有她真懂得羽童悲傷的程度。相依為命的父親驟然仙逝,婚姻又正處於不穩定的狀態中,而這些又不能訴之外人,哭一哭流流淚至少可以舒服一點。
「靈車已經到了,妳出去送送妳爸爸。」仇璦苗扶持羽童出現在靈堂。
衛希瓏滿臉淒然傷心,不敢讓人瞧出他心中的期許。
明天,醫院的人事命令就會貼出來,從今天來弔祭的後進醫生們的眼神、態度上,他已瞧見那些後輩們對他的敬意、欣羨和巴結討好有多明顯,只是不便宣之於口,所以今天他更要好好表現。梁院長也來了。
梁院長是來告別老朋友的,陪他來的是一位大家都沒見過的中年人。
「孟主任是我多年的老友……」梁院長說著老淚縱橫,希瓏趕緊上前扶住他。
那中年人在靈前上香,羽童答禮,卻不明白他的身份。他予人很嚴肅精幹的印象,一身黑西裝更加強那種說服力。
「妳是孟主任的千金?」羽童一點頭,那中年人便道:「我代表歐先生前來上香致意,他希望妳節哀順變,並要我轉達一句話:如妳所願。」
羽童懂了,心酸的望向希瓏那邊,他正與梁院長在一起,慇勤得如同孝子,他可明白他的命運在梁院長來之前已悄悄修改了?
對不起!希瓏,是你先種下的因,所以才得這種果,我也是逼於無奈,但是,我會加倍愛你來補償你的。
那中年人上完香就告辭了,於是大家只當他是一位尋常的祭拜者,他甚至沒跟梁院長打招呼就走,顯然不是陪院長而來,只是湊巧與院長一同進入靈堂,所以再也沒有人記得他了,只除了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