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搞什麼,大清早就打電話來?」等了好半天,終於有個哈欠連連的聲音將電話接起。
「我是施饅舒。」她輕緩的嗓音報上名字,「打擾了嗎?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我以為……」
「不,當然不會。」電話那頭的男人立刻坐起,和氣的聲音中顯得誠惶誠恐.「你特地打電話來,有事嗎?」
「嗯,我剛剛接到你請快遞送來的新作品。」透過話筒,她的嗓音如春天的和風,讓人癡醉。
「那個……你特地打電話來確認?雖然我很希望早點聽到你的評論,總之還不錯吧。」男人得意揚揚,「這次可是我不眠不休的嘔心瀝血之作,保證能賣得好,再創新的旋風。」
施饅舒點點頭,「難為你在三天內畫出這麼多幅作品,當然得日夜趕工。」她的聲音開始出現冰冷的氣味。
「冤枉啊,我遠道到巴黎取材三個月,還拜會了許多當代的大師,怎麼可能只在短短的三天內完成所有的工作,你想大多了。」冷汗從額頭上滴落,那女人在他屋子裡裝了針孔攝影機嗎?怎麼處處料事如神?龐行健開始坐立難安,「饅舒呀,別把問題想得太複雜,就算我曾經在最後三天將畫作上加了些補強,也無損於藝術的價值。」
龐行健曾經是畫壇上少見的狂妄才子,才情洋溢,連外國藝壇都為之明目。雖說玩藝術的人多半浪蕩不羈,但礙於生活的包袱下,往往屈就於現實,依當時的流行轉變畫風。
但他偏不安於室,跨入新世紀的初期,在懷舊風潮盛行的時刻,回過頭重拾起百年前的流行風——野獸派,一個因梵谷而開啟的風格。他刻意用紅色的線條表現出最粗擴奔放的特性,利用顏色的誇張與對比性,當起馬諦斯最忠實的弟子。
畫作推出之始,畫壇上沒多加討論,沒有人看好龐行健的前途,更甚者還認為他選擇過氣的畫派,附和過往的軌跡,只是另一個奉獻給藝術的傻瓜,在背後給予冷嘲熱諷。
不意在一年前,施饅舒慧眼獨具地看上他的作品,為他所使用的線條所撼動,在「冰心」裡連續展出一個月,結果竟大獲好評,連國外媒體也爭相報導.創下台灣藝術史上最佳的銷售成績。
短短的一年內,龐行健囊括中外各項大獎,上過所有藝術期刊的封面,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他的行事風格也從低調變得人盡皆知,狂妄而令人側目,所到之處,較之以往,顯得特別海派。
「很抱歉,我必須將作品退回。」溫柔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歉意,卻明顯得不肯讓步。
「為什麼?我的用色、構圖,比起號稱野獸派之父的馬諦斯,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聲音中突然透露著曖昧,「幄……想殺價,早說嘛。雖然令非昔比,但我仍願意看在過往的交情上,算你便宜。」
「我想,你恐怕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不要跟錢無關。」她刻意加強語氣,「只可惜了我的好紙,那些畫我今天就會用快遞寄回去。」
「饅舒,別生氣嘛。」眼看出錢的金主發火,他開始驚恐,「說說看,你有哪裡不滿意,我會改的。」
「從畫的本體上看來,散漫的筆觸顯示出你的心根本無意於藝術,只想換得鈔票,簡直粗製濫造得可以。」
龐行健臉紅脖子粗地回應著,「能賣錢就是好作品。」
「嘖嘖,這樣的作品,有心想改也無從改起。」說起本業,施饅舒一針見血.完全不留情面地批判著。「當初同意你到法國,換個新環境,就是為了讓你離開喧鬧的台北,有機會想想,讓腦袋淨空,重新回到自然與原始的創作情境中,但結果卻令我失望。」
「呵,唱高調誰都會,可沒有鈔票哪來的理想抱負。當初我窮困潦倒的時候,一張畫賣一百元都沒有人理,連女朋友都琵琶別抱。終於有人賞識後,我才值得原來社會這麼現實.只要有錢,只要有名,別說女人啦,什麼都手到揭來。」抬高聲音,他牢騷滿天四射,「你和冰心也同樣靠我賺了很多錢,風光一時,怎麼,現在全忘了嗎?」
「看來你已經太過習慣奢華的生活,忘記畫畫最注重的原創性與想像力,這些作品我不能收。」她搖搖頭地回答。
又是一個隕落在社會物質面下的藝術家,看得太膚淺,也想得太憤世嫉俗。
施饅舒果斷地下了決定,「原定於下個月的畫展,也必須取消,直抱歉。」
「你不能那麼做!」他尖叫。
「我當然可以。」
「別以為沒在冰心展出作品,我的畫就沒有人要。告訴你,早已經有其他的畫廊跟我接觸,想高價拍我過去作畫。」龐行健開始叫囂,「嘿.我是看你一個女人家,死了丈夫又想自力更生,好心想幫助,才會拒絕別人。」
「沒關係,你想到哪裡畫畫,想去哪裡展覽,都無所謂。你好意的犧牲,我心領了。」深深吸口氣,雖然被刺痛,她仍用不以為意的口氣平鋪直敘,「總而言之,咱們的合作關係到此告一段落。謝謝你這些年來的辛勞,將來有好的作品,再來談合作吧。」
「等等……」
施吸舒沒有再聽下去的打算,於是直接收了線。
「冰山美人,又斷了人家財路。」薛彼晶拿了杯咖啡走進來,「今天是哪個人惹到你?」
「龐行健。」她簡短地說,「你賣出江開來的畫了?」
「當然,有我出馬,哪次不搞定。」豎起大姆指,薛彼晶得意揚揚地說。
截然異於龐行健的狂猖浪蕩,江開來屬於幾乎自閉型的畫家。長年躲在山上,他的世界裡只有畫畫、畫畫和畫畫,無法與人有太多的接觸。而且,他的自我要求極高,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境界,稍有些許不滿,立刻銷毀作品,所以畫作數量極少,流通性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