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越寒鐵……你是不是就要走了?」舞沐裳絕對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就像個委屈哀怨的小媳婦一樣。
「我會送你回不顛老人那裡。」他談聲回道。
舞沐裳狐疑地看著他。「不顛伯伯是退隱之人,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
她皺眉,他續道:
「送你到安全熟悉之地,你自己去找他。」
舞沐裳忍不住叫道:
「你明明跟他認識,為什麼老愛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臉色啊?」
他的表情沉了些,兩道黑劍似的濃眉輕蹙在一起。
「還有忘塵、冉煙公子、殘心他們,人家當你是朋友,你卻把人家當空氣一樣不存在似的。」
他現在心中認定的朋友只有一個,就是忘塵;不,他不是朋友,他是兄弟,是大哥!
「我問你,你當不當我是你朋友?」
舞沐裝整張小臉幾乎快貼在他臉上了,她的眼睛彷彿有躍動的星芒,居然讓他一陣心慌意亂。
這種問題,他第一次被問到,也被問倒了。還好,她很快地放過了他,退了一步低下頭,扯著地上的雜草。其實,她是在掩飾自己的臉紅心跳,也在懊惱自己無端的心神不寧。她悶悶地啟口:
「其實,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一直以為外面的世界很有趣,從小待在沐人堂,看那些耍刀弄劍的大俠們好不威風,可是真正接觸了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我不後悔踏入武林,只是很生氣、很自責,為什麼莫名其妙被追殺,還連累了姐姐,連沐入堂都被毀了……」
她是把他當一個「朋友」在對他傾吐心事嗎?可惜,他實在不是個好朋友,他心疼在心裡,卻拙於表達一言一語。
「姐姐生死不明,又不會武功,她長得像天仙一樣漂亮,一個人流浪在外不知有多危險……如果她被欺負了,我寧願她被火燒死了也不要她痛苦……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會恨死我自己的,就算以死謝罪,我也沒臉到黃泉見爹娘和姐姐了……」
她的雙肩在發顫,強忍著不哭,但她隨即一愣,眼淚也順之而下,因為他的手,就這麼不經意地挽住了她顫動的肩。她怔怔地仰起淚眼看他,他的視線卻落在煙崗飄渺的絕嶺,飄忽的煙霧映在他的黑眸中,她在他眼中彷彿看見了柔情。
她終於痛哭了起來,埋進了他的臂彎裡放聲大哭,他的手將她環抱在胸前,她居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不知道為什麼想賴在他身上哭,她想死去的爹娘,想失蹤的姐姐,想……她根本不想離開他嘛!
就連水月,他也不曾主動抱過她,他可以抱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讓他狂顫的雙手、粉碎的心去擁抱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那個時候……他的心就死了,一死就死了七年;七年,他連自己的心脈跳動都感受不到的七年,他變成名副其實的無情刀。
殺人,他沒有感覺;孤獨,他也感受不到,他像是一個會動會呼吸的植物人,有生命,卻沒有感情,就連和一具白骨朝暮相處,他也逐漸地麻痺了感覺。他的心像水月的屍骨一樣失去任何作用,水月活著,他才有生命;水月死了,他雖活著卻更像死了。
為什麼?垂頭望著懷中的淚人兒,他怎麼會有感覺?她沒有水月的絕色美貌,沒有水月的才華洋溢,沒有水月的溫柔氣質,但為什麼……她卻比水月更生動更活靈靈地撞擊了他的心?
但,他可悲的發現,水月的美,水月的溫柔,水月的體貼善良,他從沒有真正碰觸過。他一直不願意去面對水月根本不愛他的事實,就算水月近在咫尺,他也永遠觸之不及,所以水月不管是生是死,都只是個活在他想像中的完美仙女。然而他在舞沐裳身上,看見的是一個姑娘家不該有的粗俗野蠻,她愚蠢、她聒嗓、她自然不矯情,她甚至一無可取之處,但正因如此,他可以感受到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她簡單透明得讓人一眼就識破了她。
是他一直以為……他心目中的女人就該像水月一般完美無缺。面從來不去面對,水月其實也是人.是人.就有缺點。
舞沐裳向來就不懂掩飾缺點,向來就不懂隱藏情緒.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生氣就生氣,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她不懂得去分辨是非,所以她不識人眼色,所以她更不會去恨一個人。
她真是笨,笨得讓人想抱抱她,寵寵她,心疼她……
他的胸膛又厚又寬,就這麼靠在他身上,她舒服得不想起來了呢!哭累了,她維持不變的姿勢,此時,她才清晰地聽見他略顯急促的心跳,和彷彿若有似無的一道歎息……
他在歎氣?她忍不住仰頭,卻倏地又被他的大手按住了腦袋壓在他胸前,她睜著含淚的大眼睛,瞬間自己狂亂的心跳貼著他的心跳,幾乎要震亂了她的心肺。
他不想讓她看見此時自己很失措的臉,更不想讓她發現他眼中再也掩蓋不住的掙扎與痛苦。
他早已發誓除了水月再也不讓任何人走進他心裡,除非水月活了,否則他一生不會再有愛人了。但……他心痛如絞,就算水月活過來了,她會愛他嗎?他能再次承受那種撕裂的痛嗎?
水月根本不愛他!他必須去面對這個事實,不論水月是生是死……她根本不愛他!
「噢!」舞沐裳痛呼了聲。
寒焰猛地一震,隨即放鬆了手勁。
差點被他悶死在懷裡,舞沐裳捧著腦袋皺著眉仰起頭來,她泛紅的大眼睛還淌著未干的淚,雙額渲染成一片嫣紅。她雖無花容月貌,卻可愛得讓人心醉,好可愛,彷彿天下再也沒有人像她這麼俏皮可愛了。
寒焰的心在動,在跳,在痛,他幾乎不堪負荷。
「你想謀殺啊?」她噘高了紅潤的小嘴。
那被淚水洗淨的臉龐柔嫩得彷彿能擰出水來,和煦的暖陽映紅她粉粉的雙頰,她的嬌美奢侈地綻放在他眼前,瞬間刺痛了他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