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荒霧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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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他帶來的禮物,若有英文字的,更被人當寶貝般評頭論足一番。

  徐升噓喝了幾聲,趕走眾人,才能和正霄安靜說話。

  「碧山改變不少,車站都不記得了。」正霄說:「剛才我還不敢下車呢。」

  「都是去年那場颱風,還取個美國名字,叫葛樂裡的,弄得道路坍方,溪水暴漲,把碧山沖走一半,不變也不成了。」徐升說。

  「山上的林場呢?」正霄問。

  「關閉了。」徐升說:「中部橫貫公路通車後,很多人轉去梨山種水果。也有人的老婆想去都市,現在工廠多了,賺錢穩定又舒服。」

  正霄聽了,不免有人事全非之歎。

  兩人由台灣聊到美國到大陸,又由從前到現在,最後仍避不開阿素的話題。

  「太邪門了,就是找不到,連個聲影都沒有。」徐升一再重複。

  「阿素上山那一天,那幾個說要找人的可疑分子呢?他們有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正霄說。

  「查啦,他們不曾再出現,住的那間土厝是空屋,找的女孩子不曉得是誰,鄰居也一問三不知。阿素若與他們有關,也進入一個死角了。」徐升說。

  正霄表面凝重,濃眉憂結,徐升也沉默著。

  「我看阿素不是女鬼,就是樹精。」端了一盤下酒菜進來的阿春說。

  「怎麼說呢?」正霄很認真地聽著。

  「前年的水災把火車站沖走,你知道嗎?底下居然是日據時代的墳地,棺材板都跑出來

  了。」阿春神秘地說:「你看,阿素在火車站莫名其妙地出現和消失,說不定就是墓中女鬼的化身呢!」

  「呸!呸!呸!現在是農曆七月,你別亂說,小心招霉氣。」徐升罵道。

  「樹精又是什麼?」正霄繼續問。

  「這是一個很靈的仙姑說的,我幫你去問過阿素。」阿春聲音更小,「山上多的是千年古樹,幻化成人形也不無可能呀,你說是不是?」

  「去,再說我就縫你的嘴!」徐升大吼。

  儘管徐升不斷強調阿春是婦人之言,正霄也以無稽之談視之。但離去時,他仍在車站附近徘徊一陣,恍惚希望阿素又會由飄渺中平空出現。

  她那眉宇間的靈氣,言語間的柔媚;那銀鈴般的笑聲,那婉約的姿態,來去如風如霧,令他失魂落魄、念念不忘。若非有魔法,又如何能解釋呢?

  是鬼也好,是樹精也好,總要再見一次呀!

  到了台南,轉搭火車之前,他逛了逛書店,竟買了一本聊齋誌異,一路讀著淒美哀怨的人鬼之戀到台北。

  他想自己是不是隨著阿素瘋過頭了?車窗外的一輪明月似也在嘲笑他。

  阿素此刻是不是也在看月呢?

  ※ ※ ※

  今夜無雲,如墨的天空,銀盤似的月亮閃耀著皎潔的光輝,連星子都隱去。

  君琇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由三樓的欄杆望去,人間昏暗清冷。附近樓房不多,她的位置居高臨下,可看到一排寂寞的路燈迤邐向椰子樹亭立的公園。

  這樣的夜,總讓她想起那遙遠的山中,常有霧的,又恍如在夢裡。

  筆直參天的巨木,蜿蜒悠遊的溪流,在更深萬籟俱寂時,其實也不靜。尤其十五的明月升至山谷的中央時,有一種無法比擬的聖潔與美麗,群山萬物似都在膜拜頂禮。

  兩個人影在林間穿梭,手牽著手,時而停下來緊緊相擁,纏綿銷魂之情,令草木月娘都顫動。

  君琇咬著唇,心如針刺,尖銳的痛楚中,不禁鼻酸。

  怎麼會呢?那麼多年過去了,想到那無情人,為何仍是千般怨萬般恨,像飲不完的一泉苦水呢?

  總想他身在何處?在做什麼?是否有佳人相伴?

  她的牙陷得更深,痛得她輕呼一聲。

  他當然是眾美女圍繞,那樣男子氣概、英氣勃勃又儒雅瀟灑的人,不風流也是難的。看他在山中三個月,對她體貼入微又深情款款,哪知翻臉即不認人,最後一面也懶得見。

  鶯聲燕語、環肥燕瘦何其多,他怎會留戀一個平凡無奇的村姑呢?可恨他不識她的內心,不曾注入感情,害她賠上自己,造成一生無法彌補的傷痛。

  比起來,父親在她生命中所投下的陰影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夏夜微溫的風拂散她聚在眼眶裡的淚。對面人家的庭院有一棵相思樹,已開漿落花,小小如棉絮,灑在地上如一層黃色的氈毯。

  「長相思,在長安。……長相思,摧心肝。……昔時橫波目,今做流淚泉……」

  「相思豆並非來自相思樹……」

  可惡的人,竟還敢大言不慚和她說相思!

  「長相思,短相思,任是枝葉成灰亦相思。」君琇輕聲念著惜梅教她的一闋有關相思樹的詞。

  幾年相處,君琇也逐漸知悉惜梅和紀仁過去的一段故事,將近八年的愛情長跑,歷經戰爭、動亂、生死及等待,才有今日美好的結果。

  「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惜梅說:「相思豆是結子相思,相思樹是燒成相思,是悲是喜,都是相久相還呀。」

  君琇一直沒說出她失蹤時的遭遇。怎能說?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簡直是丟臉!

  也許是太過激動,手緊了些,懷中的小航動了一下。

  小航呀,她當年的選擇。選擇生下他,選擇撫養他,也選擇了終身不嫁。

  望著那依在她胸前如天使般的臉孔,才過三歲生日的小航,慢慢脫去嬰兒的圓滾,愈來愈像他的父親。粗直的眉、挺立的鼻樑、有神的眸子、薄薄的唇,笑起來簡直是徐平的翻版。

  「小航的爸爸一定長得很英俊高大。」惜梅不只一次說。

  「聰明機伶,像個外省孩子。」福嫂的評語。

  不管小航像誰,在醫院第一眼,她就深深愛上他,把他當成她的寶、她的命。

  因為小航,她才沒有被不甘及怨恨毀掉。

  夜漸深了,福嫂走過來說:

  「抱進去吧!不然會感冒的。」

  君琇將小航放進小床,又不捨地望了好久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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