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只要下班回家,她就會在路上瞻前顧後,非但沒發現什麼「滿英俊體面」的「正派人士」,反而被幾位路人投以異樣的眼光。
結果現在還得了「被跟蹤妄想症」!
這一分神,沒牽好小航,害他摔了一跤。他沒哭也沒受傷,只是衣服弄髒了。
「真糟糕,我回去拿一件乾淨的來給他換。」福嫂說完就匆匆離去。
一身泥土草屑的小航仍不改好動本色,他一看到公園對面工地上的挖土機,便興匆匆地拉著君琇,想去摸一摸。君琇拗不過他,母子兩人就踏上未完成的馬路,到鏟了一半的地基去看究竟。
她光顧著小航急切又蹣跚的腳步,完全沒注意一輛不熟悉路徑的小汽車轉錯彎,直直向他們駛過來。
突然有人大聲喊著,恍若在叫她的名字。君琇回過頭,恰見那部白色車子和司機那驚惶的臉孔!
一陣尖銳刺耳的煞車聲響起,君琇只來得及往小航身上一趴。在這千鈞一髮的一刻,有人攔腰將他們抱起,在一旁的草地上翻個滾,力道之猛、衝力之大,就像一頭飛撲而來的山獅。
公園的人全圍過來,有人扶他們,有人罵司機。驚魂未定中,君琇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堅實的身體上,沒傷也沒痛,小航更是坐在她胸前,一臉笑容,像在玩什麼遊戲一般。
她站了起來,抱緊小航,想向她的救命恩人道謝。定睛一看,那濃濃的眉、大而明亮的眼、削瘦斯文的臉、迷人的唇角,不是正霄又是誰?!
山中一別,恍如隔世。
「君琇,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他擔心地問,手幾乎要過來檢查了。
她太震驚,看他看得入神,周圍的聲音全化為嗡嗡聲。忽然一絲紅血從他左額髮際緩緩滲出,她叫了出來:
「你流血了!」
他摸摸痛處,看著她說:
「一點血,沒有關係。」
「不!那是舊傷口。」她著急地說。
「你還記得!」他眼睛更亮了。
他們兩個旁若無人的凝視及談話,被趕來的福嫂打斷。
「呀!怎麼會是你?!」福嫂張大嘴說:「君琇,他就是跟蹤你的人!」
「你跟蹤我?」君琇質問正霄。
「我只是想和你說話而已。」正霄有些不自在。
這時,聞訊而來的惜梅也趕到現場。眾人見當事的二人都不解釋,便紛紛挺身說明原委。
惜梅聽明白了,連忙對正霄說:
「謝謝你救了君琇和小航的命。」
「應該的……」正霄說。
「他受傷了。」君琇打斷他的話。
「真的呢!」惜梅斜過頭看他的額際,「我先生的醫院就在前面,你過來消個毒、擦個藥,以防感染。」
「小小傷口,我看就不必了。」正霄看著君琇說。
「叫你來,你就來!」君琇不其客氣地說。
「好!好!」正霄點頭說。
惜梅和福嫂都用奇怪的表情看了君琇一眼。
「用這個把血止住。」君琇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他。
「哦,好。」他接過來,仍癡望著她。
短短的三分鐘路程,君琇故意落後,和抱著小航的福嫂走在一起,留他和惜梅走在前面。
「你認識他?」福嫂壓低嗓子問。
君琇沒有回答,只仔細聆前頭傳來的談話。
「先生貴姓?」惜梅有禮問。
「我姓陸,叫陸正霄。」他說。
「你住在這附近嗎?」惜梅又問。
「不是,我住在羅斯福路,大學的旁邊。」他說。
原來他離她那麼近,同一座城市、同一個區域。那一帶她不陌生,君誠讀大學時,她偶爾會去找他。
望著他的背影,依然強壯,依然挺拔。想起他方才矯健的身手,想起他如何在碧山車站救她,如何帶她出千年莽林,如何由洪水手中奪回小芳的命。
這樣一個不畏生死的俠義男子,她再恨他、氣他,他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呀!
他怎麼知道她的真名、住處?他說他想和她說話,說什麼呢?如果是那三千塊,她一定當場把錢摔到他臉上!
他們由邱家的宅門走快捷方式。一到客廳,福嫂便抱著小航去換洗。惜梅和君琇陪著正霄穿過迴廊、天井、窄巷,到達靠大馬路的醫院。
在診療室裡,護士忙著為正霄消毒傷口。紀仁走進來,很親切地與他寒暄握手,再檢查傷勢。
「聽我太太說,你救了君琇和小航?」紀仁問。
「我正好在旁邊,很自然的反應。」正霄說,眼睛又看向君琇。
「很謝謝你。」紀仁說:「傷口無大礙,不需縫合,保持乾淨,幾天後就會好。」
一名護士走過來,要求填寫數據。
「例行公事。」紀仁略帶欺意說。
「沒關係。」正霄說。
他一一報上姓名、年齡。君琇第一次知道他的歲數,他竟大她那麼多?當他說自己未婚時,她心猛地跳一下,臉不由得發紅,腦子裡胡思亂想起來。
「你那麼年輕,就在大學當教授?」紀仁驚訝說:「那可是台灣一流的學府呢!」
「那是我的母校,承蒙師長不嫌棄罷了。」正霄說。
「你太客氣了。想必陸先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紀仁微笑說:「我猜你是出國留學回來的吧?!」
「我在芝加哥大學拿博士學位,今年七月才回來。」正霄又看君琇。
「美國博士呢!失敬!失敬!」紀仁說。
君琇的心又一下酸澀起來。原來他這些年都在美國,她在這裡為他受苦受難,含淚育子;他竟在遙遠的黃金之國,享受他的功成名就、飛黃騰達,太可惡了!
紀仁被病人叫去,惜梅接電話,小小的診療室就剩下正霄和君琇兩人。
「君琇……」他輕輕喊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為什麼要跟蹤我?」她站在另一端說。
「徐升說的。我只想和你見面,說些話。」他說。
「有什麼好說?當年你避之唯恐不及,躲得遠遠的,連真相都不願親口對我說!」
她想到往事,心中仍是刺痛,「你現在還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