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甫道,哲夫立即向前阻止,用著從未有過嚴厲語調說:「你,跟我到書房來,我要好好和你談談。若你真做出這種事,拿我女兒的終身開玩笑,我也不會饒你的!」
他們消失在往東廂院的走廊後,秀子狼狽瞪了敏貞一眼,也急忙跟上去。
房內又恢復寂靜,只剩兩個姊妹默然相對。
「姊姊……」敏貞先開口。
「閉嘴!」敏月一反平日的溫柔,很激動憤怒地說:「不要叫我姊姊!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你處心積慮地破壞我的姻緣,到底有什麼好處?」
「姊,處心積慮的不是我,破壞姻緣的不是我,是馮紹遠。」敏貞拼著最後一口氣說:「你難道還沒有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嗎?」
「我只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不快樂,就要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痛苦。你真是無藥可救了!」敏月咬著牙,忍著自己快崩潰的情緒,「阿爸遲早會問出真相的,不管誰對誰錯,我都很難再原諒你,因為你的任性妄為只會毀了我一生的幸福,你知道嗎?」
敏月是哭著跑回房的,可她的這番話在空氣中久久盤旋,如針般刺痛著敏貞的心。
走廊上阿娥的臉一閃,敏貞用力的關上門,遊魂似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天呀!她是剛被人輕薄的女孩家呀!他們竟把她孤獨地留在黑暗中,沒有陪伴。也沒有安慰,這豈是正常的?
哲夫在書房「"陪」罪魁禍首,敏月還狠狠罵她一頓,氣得幾乎想要斷了姊妹情分,他們怎能如此對待才受委屈的她呢?
根本沒有人相信她!他們只把紹遠的話當金科玉律,他說馬,大家不會說是鹿。馮家在黃家所下的迷咒真的不能解除了嗎?她一個黃家嫡親女兒的話竟不如一個外姓人,這個家還能待嗎?
紹遠可以輕而易舉地否認,推翻她的控訴,甚至今她下不了台,他為什麼不那麼做呢?難道他還有什麼更大的陰謀嗎?
她不後悔自己方纔的舉動,總要有人揭發紹遠真正的企圖。父親責怪她也好,姊姊不原諒她也好,至少她逼得他們不得不去面對問題。
只是她好怕好怕,因為她終於明白自己孤立的程度,以後無論紹遠有什麼不軌的行為,她都不會再有援手了。
翌日早餐時間剛過,敏貞就被叫到書房。她想,下女和工人之間不知傳得如何沸騰了。她仍將頭抬得高高的,無視眾人的眼光。
阿娥喊她時有些不自然,她猜紹遠早已揭穿她的謊言,她所要面對的就是哲夫的一頓怒罵和訓誡,但她不會認錯的。
書房內竟不只哲夫一人,還有玉滿、秀子、紹遠和敏月,他們或坐或站,面色都很凝重,彷彿在開審判大會一樣,而被審者就是敏貞。
他們不開口,她也不出聲。最後,哲夫把筆丟向書桌,那聲音讓每個人心驚。
「敏貞,看著你母親,對她的遺像發誓,昨天晚上紹遠真的有對你不規矩嗎?你非說真話不可!」
敏貞被這要求嚇到了。連母親也扯進來了?她望著照片中那美麗高貴的臉孔、心中異常淒楚,他們竟連死去多年的靈魂都不放過,母親的一生還不夠悲慘?
「不必發誓,敏貞沒有說謊。」紹遠口氣急促地說:「我都已經承認自己的過錯了,為什麼你們還要逼問她?她是女孩子,這種事怎麼好一再啟口呢?」
「你要知道我們的看法嗎?」哲夫把目標轉回紹遠,「我們認為敏貞氣喘病發,你去幫忙,她乘機反咬你輕薄來破壞你的名聲。敏貞是我的女兒,我很清楚她,她很任性孩子氣,過去她不只一次和你唱反調,你也不只一次在維護她,但這次實在鬧得太嚴重了,你為什麼還要包庇她呢?」
「我沒有包庇她……」紹遠說。
哲夫很明顯地耐心盡失,他打斷紹遠的話,把箭頭又指向敏貞。
「你都已經十九歲了,做事不能老瞻前不顧後。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會影響多少人?紹遠的未來、你姊姊的終身、黃家的面子,更不用說你自己的名節問題了!你一口咬定紹遠對你不規矩,傳出去有多難聽?到時誰敢娶你?最倒楣的還是你自己,你想清楚了沒有?」
敏貞沒想那麼多,也沒有力氣顧及,她一方面心寒家人對她百分之百的不信任;一方面也驚愕於紹遠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真相。
他當然不可能包庇她,他一定有什麼目的。
敏貞打了一個寒顫,父親的眼光凌厲如籐鞭,事實上,不僅父親,而是每個人的眼中都有著不信,好似她早已被定罪,現在只等她承認和畫押。
她突然瞭解紹遠的用意了。他又在表演偉大的殉道者,唱一段為保護她而犧牲自我的苦肉計,所以她說什麼都是輸家。太可怕了,她就永遠扳不倒紹遠嗎?這麼一想,她更咬緊牙關,拒絕開口。
哲夫等到的又是沉默。若非念及亡妻,他老早想好好修理這被寵壞的么女一頓,可惜已經太遲了。他束手無策地對母親說:「阿母,我從有話說到沒話,他們都死硬著嘴,你看要怎麼辦才好?」
「現在是顧名聲比較要緊,」玉滿愁著臉說……「既然這兩個都堅持有事情發生,紹遠就不能娶敏月;他必須給敏貞一個交代,敏貞也只有嫁他一條路了。」
什麼?敏貞把頭一抬,尚未發聲抗議,敏月那一邊就先氣急敗壞了。
「阿嬤,怎麼可以這樣?您明知道……。」敏月幾乎哭出來,「馮家就快來提親了,明明說的是我,如今又變成敏貞,這不是開玩笑嗎?你們要我怎麼做人?我都沒有臉去面對我的朋友和同事了!」
「對!我也不同意!」敏貞進房來第一次說話,「他……他那樣欺負我,你們不把他趕離黃家,還要我嫁他,這太沒有道理了!我……我死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