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成灰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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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頁

 

  「阿母,我可以和哲彥單獨談談嗎?」惜梅說。

  「當然可以,你們是該靜下心好好談談,最好能考慮個萬全之策。」玉滿握握惜梅的手說。

  屋內只剩下哲彥和惜梅,本應是兩個最知心的人,如今陌然相對,準備在大難之後各自分飛。

  「惜梅,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呢?」哲彥先沉不住氣說:「我真是六神無主,這也是為什麼一直遲遲不敢回台灣的原因。回來了我也沒有勇氣見你,要不是紀仁強押著我,要我不要耽誤你,我還情願讓你們以為我死在外頭了。」

  「紀仁知道這一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她猛回頭問。

  「他來接我的船,一看到宛青和孩子,馬上狼狠訓我一頓。我們三番兩次爭執,還因此打了一架,手肘上的傷就是這樣來的。」他說。

  這個愛管閒事的邱紀仁!惜梅心中暗罵,仍不禁問:「你傷了他沒有?」

  「他就額角流一點血,已經沒有大礙了。我知道我該打,而且萬死不辭。」

  哲彥說。

  「你是該打,但死倒沒有必要!」她冷笑一聲又說:「我只想問你,你認識我多少年了?」

  「數不清了,我們自幼就玩在一起。」他遲疑說。

  「少說也二十年了,是不是?可悲的是你一點也不瞭解我。」

  她有些悲哀地說:「你若瞭解我,就明白我朱惜梅不是那種見異思遷、朝秦暮楚的女人!我與你既有承諾,就會遵守到底,絕不會在你為國事奔走、生死不明之際,棄你而去。你把我看得如此膚淺,斷定我會改嫁,真是太令人寒心了!」

  「惜梅,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從小你就是有主見、意志堅定的人,告訴我怎麼做好嗎?」他羞愧地說:「你對我有義,宛青對我有恩,恩義都難償,我真恨不能化成二身來報答你們。」

  「古人是無情惱,你如今是多情苦。」她諷刺他說:「你也對她念相思詞嗎?」

  「什麼相思詞?」他一臉迷惑。

  「你自己制的簽你都忘了嗎?」她把荷包中的信及簽取出,用力地放在他面前。

  哲彥拿起來看,迷惑表情更加深,他說:「這不是我的字跡,我從來沒有寫過這些話,也沒有做過這張書籤。」

  惜梅臉色大變,幾乎控制不住脾氣說:「好哇!黃哲彥,你忘了婚約不說,現在連自己的信也不承認了?這後面不是明明白白簽著你的名字嗎?」

  「昭和十七年二月……,不可能的,我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就到東北了,我不可能寫這些信給你……」他看著信,突然說:「對了!一定是紀仁寫的!我去東北以前曾拜託紀仁模仿我的筆跡寫信給你,我不想讓你擔心,而且以為我能夠繞道回台灣趕赴婚期,後來才發現是困難重重……。也只有紀仁能寫出那麼富有感情的信。」

  惜梅踉蹌一下,這個打擊比哲彥說他另娶還大!她可以確定自己是在一場惡作劇的夢中了!

  這麼多年來,唯一能讓她堅持下去,是她全部精神支柱的信箋及書籤竟都是假的?只是紀仁和哲彥的接力遊戲?

  她覺得天地翻轉,腹部胸部都翻騰著欲嘔的感覺。鏡裂了,屋頂塌了,桌椅連同哲彥都扭曲成奇形怪狀,眼前的一切頓時成為未曾見過的瘋狂世界。

  「惜梅!你怎麼了?」哲彥察覺她雙眸的狂亂。

  「出去!你給我出去!我恨你!」她喊。

  她雙眼死命瞪著哲彥,目光卻落在一個遙遠未知的所在,那兒站著紀仁,雙手插著褲子口袋,臉上帶著模糊的得意笑容。

  她搶回信紙書籤,把哲彥狠狠推出去,再鎖上門。

  然後那些紙頁灑落地上,每一張都像烈火般燙人。

  紀仁怎麼能這樣做?他信手拈來的幾個詞句、隨便玩笑的一個遊戲,就毀了她一生,難道他不知道嗎?

  沒有「成灰亦相思」,她怎麼會義無反顧地貿然下嫁?怎麼會矢志不移地守著一個音訊全無的人?不就是為了一場愛情的夢嗎?

  結果夢比遠山的雲還虛無縹緲,不過是別人指間彈落的幾片殘花而已。

  邱紀仁到底玩弄過多少女人?像他對昭雲的有情又似無情,對倩玲的招之即來、呼之即去,更不用說在京都的女朋友了。

  但他怎麼敢把這些下三流的花招玩到她的身上來?她甚至真的為他動心、為他哭泣、為他自責……,到頭來不過是在他勝利的凱歌中多一面勳章而已?!

  她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她把臉埋在枕頭裡盡情哭著。她要在黑暗無人處將淚流盡,明天她就不再脆弱,也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了。

  晨光初透時,惜梅已經將自己的物品整理在幾個箱籠裡。該留的留,該丟的丟。還有該毀的毀,比如哲彥在京都寫給她的信。

  她邊撕信邊想到寬慧,也真正能瞭解她死前焚信的心情了。

  最後是紀仁的幾封信在手上,遲遲沒有下手。對!她應該當他的面撕,撕得碎碎的,讓他一字一句吞回去,看他敢不敢再拿女人的感情開玩笑!

  她把那些信放回荷包,塞在衣物下。再慢慢走到窗邊對鏡梳妝,眉眼都務必描得鈿致美麗。

  她轉頭審視自己,恰見到陪嫁櫃子鑲的那張母子圖,在清早的光線下竟似有了魔氣,年輕母親細長嫵媚的鳳眼彷拂飄出森冷的鬼氣。

  「我不會像寬慧姊一樣毀了你。」惜梅對著圖像說:「所謂物不迷人人自迷,你懾不了我的。我不會讓寬慧姊死得毫無代價,她指點我一條明路,不是你三從四德所能牽制的。你是陪我嫁過來的,我會叫人將你賣到骨董店去。」

  她來到玉滿的房間幫敏月和敏貞梳洗,準備上學。黃家她什麼都不留戀,唯有這兩姊妹是千萬不捨。她離開黃家,有負寬慧的重托;但留在黃家鬱悶委屈,又如何能帶好那兩個女孩呢?

  反正她終究是敏月和敏貞的親阿姨,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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