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夠了!眼前這些人,都是在報章雜誌上出現過的臉孔,如今在這兒與他們平起平坐,感覺怪怪的,也令孟茵更加無措。
最後是輪到世軒,他的個頭幾乎和孟茵一樣高了。
「這就是世軒。」何永旭站在他們中間說:「還不快叫謝阿姨。」
「謝阿姨。」世軒板著一張臉,神情非常勉強。
「你的琴拉得真好。」孟茵一面稱讚,一面拿出包裝精美的禮盒說:「這是送你的。」
「是最新的任天堂遊戲呢!」何永旭幫腔說。
「我已經有了。」世軒不甚有禮地說:「媽媽前天已經買給我了。」
「世軒!」現場不只一個人驚呼。
孟茵一輩子沒有那麼尷尬過,臉熱辣辣地紅起來,對她早已緊張過度的情緒,無異是火上加油。
「世軒,你太沒有禮貌了!」李蘊的反應最快,「謝阿姨送禮是一番好意,不管你有沒有,都該說聲謝謝。」
「謝謝!」世軒用力的拿過禮盒,態度絲毫沒有改善。
「還不夠!」何永旭的臉色極為難看,語氣中滿含怒氣,還拉著孩子的手臂說:「再說聲對不起,並且給謝阿姨一個愉快的笑容!」
孟茵自認識何永旭以來,從沒見過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她還一直以為他是好好先生呢!由世軒和其他人的表情看來,這情況也很少有,真是非常糟糕的開始。
「媽說的沒錯,你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不再愛我了。」世軒眼中有淚。
「你胡說什麼?」何永旭的手勁更大。
「永旭,算了……」孟茵連忙去拉他的手。
「大哥,」何詠安打斷孟茵的話,用她有名的嗓子說:「世軒只是個孩子,你在外人面前給他難堪,是很傷他自尊的。」
「外人」二字如針般刺在孟茵的心上。
世軒看有人為他說話,便掙脫父親,將禮物一摔,轉身跑到花園去。
何詠安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也尾隨而去。
「對不起,孟茵。」何永旭沮喪地對她說:「世軒平常不是這樣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既然她是「外人」,她又能爭什麼呢?孟茵忍住委屈的感覺說:「怎麼會呢?他還是個孩子,我能瞭解的,你也去看看他吧!」
「是呀!你不去,詠安懷著身孕的人,還追不回他呢!」李蘊望向花園說。
「可是,孟茵……」何永旭仍猶豫地說。
「放心,我們會招待謝小姐的。」李蘊說。
何永旭走後,孟茵更覺不自在,若有什麼歡迎的心情,大概也被世軒鬧掉了。
看得出來,世軒是大家心中的寶,如此出言不遜,不但不受罰,還人人關切;要不就是她謝孟茵太不重要,得罪了也無妨。這麼一想,她更覺無趣,心情也更沉重了。
穿著深藍長袍,面色紅潤,隱約帶著官架子的何舜淵,很客氣地引孟茵入座。李蘊則很勉強地由落地窗前踱回,其他人也分坐著。
「聽永旭說,謝小姐是位國中老師,一定很瞭解小孩子的脾氣羅?」何舜淵緩緩地開口。
「天天接觸,多少清楚一些。」孟茵緊張地回答。
「謝小姐看起來好年輕,自己都還像個孩子呢!」李蘊口吻婉轉地說:「很難相信管得動那些調皮搗蛋的學生。」
批鬥大會開始了嗎?孟茵將手放在膝上,「其實,只要講道理,他們就會聽的。」
「那謝小姐的口才一定很好。」李蘊像考試般問:「謝小姐府上是哪裡人呀?」
「嘉義人。」孟茵回答。
「哦!本省人很不錯,出了許多人才。」何舜淵說:「令尊在哪裡高就?」
「他在內政部。」孟茵說,心想若何永旭怎麼還不來?
「哦!很好。」何舜淵總算表露出興趣,「他叫什麼名字,或許我認得。」
「家父叫謝政雄,只是個平常的職員,何伯伯可能沒聽過。」孟茵趕緊說。
「哦?」何舜淵沉吟一聲,然後很有技巧性地說:「這幾年我年紀大了,很多名字都記不住了。」
「令堂也在做事嗎?」李蘊又問。
「沒有,她是家庭主婦。」孟茵愈說,愈覺很糟糕。
這時,管家來報說午膳已準備好,孟茵乘機站起來說:「我出去找永旭他們。」
「花園很大,恐怕會迷路。」李蘊說。
「他們八成在綽然亭那兒。」何永旭的堂嫂好心的指點,「你就沿著那排灌木叢走,別走岔,很快便會看到。」
孟茵不等他們阻止,就踏到外頭的石階,清新的空氣迎面而來,此刻的她,需要透一口氣,否則就要鬧頭痛、肚子疼了。
順著修得整齊的灌木叢直走,遠遠就可見到漆紅飛宇的江南式亭閣,再向前幾步,何永旭的身影隱約出現,而對話也清楚傳來,其中還夾雜著她的名字。
「世軒排斥謝孟茵是很正常的。」說話的是何詠安,「哪個孩子不愛自己的母親?即使他母親又壞又醜,他也不會在乎的。」
「我就知道淑儀會給他壞影響。」何永旭的聲音仍顯得不太愉快,「看他說得什麼話?孟茵聽了會怎麼想?」
「瞧!人還沒娶進門,你就心向外了。」何詠安不以為然的脫:「你剛才的表現,不必淑儀說什麼,世軒心裡就夠明白了。我不管你找謝孟茵是何種心態,是貪她的年輕貌美,或是要給淑儀一個示威……」
「你在胡扯什麼?我和孟茵交往又與淑儀何干?」何永旭幾乎是用吼的。
「你不覺得太巧了嗎?」何詠安毫不遲疑地說:「這五年來,總見你拒絕相親再婚,結果淑儀一回國,你就馬上帶個女孩子回來,不是示威是什麼?你也真奇怪,要找也不找個成熟厲害點的,這個謝孟茵根本教人難以信服……」
有可能嗎?何永旭找她,是為了向前妻證明他的能耐?所以才在相識沒多久,便一直要公開彼此的關係,完全不像他謹慎的作風……
孟茵頭昏腦脹地往回走,直到落地窗旁的磚牆上,她才整個靠過去,無助之中,客廳裡的對話又傳到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