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要的嗎?」他盯著她看,唇邊有一抹微笑。
兩人靠得如此近,近得孟茵都可以數出他雙眼皮所帶出的尾紋,而深黑的眼眸內有兩個小小的她,再來就是他刮得乾淨的下巴,須影猶在,充滿男性的味道,空氣中則散著陌生的情懦。
「謝謝!」她小聲地說,人像浮在半空中般不太真切。
「很特別的橘子。」他將它放入孟茵的手中,指尖微微接觸時,彷彿電流穿過般,電得孟茵心一驚,橘子險些落地。
「是呀!不知道怎麼長的。」她支吾地說,腦中一片混亂,只感覺到他專注的眼光,其他的人或物,都無法進入她的意識裡。
她想繼續和他說話,卻又想逃離,隱隱約約中,她似乎聽見洪亞梅喊她的聲音,像海中的一塊浮木般,她好不容易抓住了,掙扎著想上岸。
正當她移動腳步時,他又說話了,「你是於教授太太的妹妹嗎?」
「哦!不是。」她趕緊說:「玉磷姐沒有妹妹,我是她的同事。」
「我是於教授的同事,我們剛才似乎沒有被介紹到?我叫何永旭,能不能請問你的芳名?」他擋住她的去路,有禮地說。
「我叫謝孟茵。」她避開他的目光說。
「你也教英文嗎?」他又問。
「對,我教英文。」她點點頭回答。
洪亞梅終於現身了,何永旭向旁一挪,令孟茵終於看見藍天,也能順暢呼的吸了。
她一把拉住洪亞梅,恍如遇到救星,而洪亞梅見何永旭也在,便有些拘謹地向他打招呼說:「晦!何教授。」
他點個頭便走了,孟茵注意到他走向陳玉磷一家人那兒,廖盈秋也在,笑著對他指指自己的收穫。
孟茵彷彿被閃電擊中般,腦袋也恢復正常的思考。何教授,哪個何教授?是離了婚,要介紹給廖盈秋的何教授嗎?
她的好心情一下全沒有了,整個人由雲端狠狠地摔下,四周欣欣向榮的綠也頓時變成沙漠,葉枯樹死,手中的金橘更沉重得好似拿不動了。
她怎麼會沒想到呢?何永旭是何詠安的哥哥,也就是那離了婚,有個十一歲兒子的何教授。天呀!離婚的事實,比他有太太還教人難過呀!就像高高在上的偶像,剎那間跌入泥裡,有了一身的瑕疵。
孟茵在有生以來,從未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經歷如此大的情緒波動,這幾乎讓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洪亞梅的聲音再次喚醒了她,「你覺得何教授怎麼樣?」
「他離過婚。」孟茵用一種「孩子看到心愛玩具被毀壞」的委屈語調說。
洪亞梅完全沒察覺到她的沮喪,反駁說:「離婚又怎麼樣?他的外表家世都一級棒,簡直是小說裡的人物!可惜我答應玉磷不能擾局,否則,我會立刻見色忘友地把他搶過來。唉!瞧盈秋高興得像中了大獎似的,她這回可撈到大便宜了。我真沒想到那個何教授的條件會這麼好,恐怕有一堆名門閨秀排隊等著他的青睬,就不知道他會不會看上盈秋?」
洪亞梅激動的叨念著,被走過來的陳玉磷打斷,「你說的沒錯,是有很多名門閨秀對他有意思。」
「那他幹嘛還找我們這些區區的國中老師呢?」洪亞梅不解的問。
「我不是說過嗎?他兒子快到叛逆期了,需要找個懂得青少年心理的人。何教授是非常疼兒子的人,一切以兒子為重心,另外,老師也比較顧家嘛!」陳玉磷說。
「聽起來,盈秋是很符合條件。」洪亞梅說:「不過,話又說回來,當人家的繼母和當老師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孟茵再受不了她們的談話,於是悄悄繞開,走回屋內。
接下來的時間。她一直遠遠地避開他,卻又不斷的偷偷注意他。
在陳玉磷刻意的安排下,廖盈秋總是出現在他的左右,他也總是那麼地溫文儒雅,看得她內心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滋味。
他為何會離婚呢?若不是有嚴重的問題,怎麼會有女人捨得離開他呢?
在他完美的外表下,又到底有什麼缺陷,讓他保不住婚姻呢?
☆ ☆ ☆
黃昏的時候,他一行人來到鎮上,正式見到大拜拜的熱鬧陣式。因為人潮一波波的來到,公路擁塞,他們只好將車停在外圍,步行進入。
在人群諠嘩,萬頭鑽動之中,他們這群人分成好幾批往前走,空氣裡瀰漫著香火味。
孟茵手挽著洪亞梅,和一些女眷走在一起;何永旭則和幾個男生並行,聊天聲隱隱傳來。他的話不多,但每一口出,孟茵就能輕易地捕捉到他那低沉和緩的音波,句句都到達她的心底。
孟茵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注視,使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學生們常說她的背影看起來很飄逸輕靈,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她從來不認真去聽,但此刻,這說法卻變得十分重要。
不能外八字,不能內八字,要輕畫出一條優美的直線,如伸展台上的模特兒及舞台上的芭蕾名伶,如此風姿綽約,才能讓人留下一個永恆的美麗。
那晚回家後,孟茵想起這一段,還忍不住嘲笑自己。她從不是什麼矯揉做作或搔首弄姿的女孩子,怎麼遇見何永旭,就完全變了樣?也許他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她呢!唉!她真是太傻氣、太虛榮了!
離小鎮的中心愈近,街道愈是擁擠。迎神隊伍大步而來,七爺八爺搖搖晃晃,乩童癲狂亂舞,鞭炮聲不斷,處處擠得水洩不通,在走不出人潮的情況下,只有隨人潮移動了。
孟茵為了避開一大把燃燒的香火,所以往旁邊略偏,不料卻碰到一隻拔了毛的大豬公,害她嚇了一跳,在失神間,又與大伙走散了。
他們遠遠的隔好幾個人頭,陳玉磷將手圈在嘴上大叫,又猛指著前頭。孟茵很努力地往前進,但每挪一步,就反而被人逼進騎樓,又再推到牆角,幾乎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