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月光下,他精心設計的房子正如一個美麗的牢籠,想捕捉她。他留她的心比她想像中的強烈,彷彿除了恨之外,還有其他不知名的因素,使她害怕。
無論如何,她仍很勇敢地一步步走回去,離他愈近,走得就愈慢,像是受不了她的猶疑,他突然幾個大步跨過來,擁住她,就如同擁住他的一個所有物般。
第九章
八月天,熾熱無比,牆內的朱槿、美人蕉、紫茉莉、鳳仙花、紫微花卻開得熱鬧,濃綠中一片艷紅。
月柔和榮軒的日子,就在她的特意柔順下過下來,絕沒有明雪以為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至少所有的掙扎都不得在內心,很少浮現。白日工資他們相敬如賓,夜晚卻恣意纏綿著,他們都不得像兩面人。
雅惠三不五時召喚榮軒回家的方法行不通後,就叫他出差,愈久愈好,這些都是月柔從他們電話爭吵中意外聽到的。像這一次他去新加坡已兩個多星期了,幾乎占掉了大半的八月份。
榮軒在時,她總想避開他,怕他陰晴不定,也怕他柔情蜜意;他不在時,屋子空蕩蕩的,她又想他想得心痛。
相守的日子裡,兩人都忙工作,他仍不時抽空到花坊花圃看她,或者叫她到盛南去陪他。分開的時候,則每天一定會固定打電話來。
「他真有病也!又不是老婆,看那麼緊做什麼?」明雪多次抱怨說。
月柔卻很習慣,因為十年前的榮軒就如此專橫獨霸,除了忙課業、家教和電腦,大部分時間就賴在她身旁,對她亦你亦兄亦友地寵愛關切,也因為如此,騙局揭開後,她特別無法接受,痛到要自戕的地步。也因為如此,明知是復仇的羞辱,她仍和他在一起。
無論榮軒如何待她,他仍是她最初及唯一的戀人。多少年來,在異國不時有人向她示好,她都心枯如井,不起一絲漣漪;如今和榮軒再相逢,赫然發現,只有他才能觸動她的心弦,不管是用甜蜜動人的愛,或者是鋒利如刀的恨。既一日是她的天神、至愛,似乎就終身難以移情了。
八月,夏季的憂鬱,與她相關的都是死亡和分離。她的人生悲劇都要集中在此,哀傷的音樂幽幽蕩到最高峰,再留下一整年讓淚水去憑弔。
唉!她整理著百合山茶,歎一口氣,幾片花瓣枯黃,軟軟癱著,一碰便於工作落下,明雪俐落地將它們掃進垃圾筒中,不管曾有過的嬌柔潔淨。
「清好了,就上樓來。」明雪關上鐵門,吩咐著:「我還要在蛋糕上放些草莓,小雪最愛吃草莓了。」
月柔心不在焉地應一聲,今晚她不必趕回去接榮軒的電話了,因為是小雪的生日。她事先報備過,一直要到明晚才能聽見他那低沉的聲音。
她很喜歡和他通電話,彼此看不見對方,他的話多半深入些,有時還會踏入禁區,跨越鴻溝,讓她的心像溶化的冰川,隨他而流。
到了二樓,熱鬧氣氛撲面而來,五個彩色氣球飄著,代表五歲。致文及林媽媽、王老師和她丈夫,還有幾個店員工人都來了。
明雪正踏著椅子要糊好掉下來的綵帶,致文忙走過去幫忙。明雪對他一笑,並不忌諱地扶他的肩下來。
「這些事叫我來做就可以了。」致文說。
這簡單的動作與對白,讓月柔心裡一亮,有沒有可能,明雪和致文?最近她實在太專注於自己的問題,對眼前的事,都視而不見。
這一晚,她特別小心觀察,發現致文對明雪的體貼及對小雪的寵愛,果真與往日不同,真像完美的一家人。唱完生日歌,小雪疲倦地躺在月柔懷裡,聽大人聊天,滿嘴都是蛋糕屑。
明雪走過來,在她耳邊說:「月柔,電話,那個陰魂不散的打來的。」
月柔半是驚喜,半是訝異,她到明雪房間接電話:「嗨,不是說好今晚不打電話嗎?「她開口就說。
「你不想聽到我的聲音嗎?「他低低地說:「想來你那兒熱鬧非凡,我這麼卻冷冷清清、寂寞一人。」
「只不過是小雪的生日罷了。」她說:「你今晚沒有宴會嗎?」
「有,很沒趣,我早早告辭了。」榮軒頓一下說:「坐在陽台上,看天上夜色很美,就忍不住打電話給你,那是很奇怪的感覺,知道你在哪裡,而且拿起話筒可以聽到你的聲音於是就不由自主地撥號碼了。」
「你說得好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碰電話般新奇。」月柔好笑地說。
「你不明白。」他歎一口氣說:「過去十年,我常這樣看月亮,想你在何處,是否也在和我看同樣的月色。如果你曾經有想和上帝、天使通話的想法,就可以瞭解我的感受。」
「我不相信有上帝或天使。」她回答。
「天使不相信有天使,不很荒謬嗎?」他笑了,一會兒才止住:「那麼,告訴我,這十年你有想我嗎?」
「天使會想念魔鬼嗎?」因為他心情好,忍不住要和他抬槓。
「當然不會,而且要避之唯恐不及。」他又笑了:「說實在我喜歡這個你。有點快受不了凡事溫順的你,像典型的日本女人,戴了一層精緻的面具。」
「不想和你吵架。」月柔誠實地說。
「不是吵架,只是希望你像以前的月柔,對我無話不說,撒嬌耍賴,沒有一點心機。」
他短笑一聲:「現在的你,充滿神秘,學會隱藏,令人難以捉摸。」
「這些都是你教我的,不是嗎?」她淡淡地說。
他沉默半晌,再開口時帶著笑意說:「我一直以為你是非常聰明的女孩子,你曾說過你最大的志願,就是當聯合國的和平使者,讓世界不再有仇恨與戰爭,你還記得嗎?」
「可惜我大學選的是心理系,現在做的是花卉生意,沒有達成任何和平。」月柔說。
「為什麼選心理系呢?」他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