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他停了好一會兒:「好好照顧自己。」
這一次他掛斷了,電話回到「嘟——」的聲音,月柔的心像被撕裂一般,以為乾涸的淚又湧了出來。
「你還好嗎?」明雪攬著她的肩說:「鄭榮軒又後悔了嗎?」
「不是……」月柔哭著說:「我只是好難過……」
「難過什麼?你不會對他動情了吧?」明雪緊張地問。
「不是……只是很多感觸……」月柔努力收住淚。
她不能再使事情複雜化。為了孩子,她必須再一次忍受揪心之痛,往事不堪回首呀!
在黎音家與榮軒初相見、教堂前的定情、小樓中的纏綿、祠堂前的受辱、赴日時的痛不欲生……到如今的種種,命運從來不由她呀!
她很快讓自己恢復平靜。
一個星期後,月柔又飛向日本,就像十年前飛離榮軒一樣,只不過她這次尋的不是死,而是生。
尾聲
榮軒不知是第幾次喝醉了!只要一回到山莊,他就有喝酒的衝動,把自己麻醉得死死的!
屋子太靜,靜得令人發狂,以前月柔的動作舉止都很輕,如風如霧,所以現在他老有一種錯覺,月柔正在屋裡的某一處等他。多少次他像傻瓜般在每個房間翻找,以為會看到她那溫柔美麗的笑臉。但他知道她去了日本,又迫不及待展開好壞可惡的翅膀翩然遠去!
以前他不知她的下落,無法追尋;如今知道她身在何處,仍然無法追尋。
難道沒有了仇恨,就真的不能再擁有月柔了嗎?
留在墓般的房子裡,令人崩潰,但他不能搬走,這是唯一有她味道和影子的地方。他要用鑽石鈴引她回來,儘管知道他花極大代價所訂製的風鈴,在她內心也許一文不值,一點也比不上她父母的木銅鈴,但那是他僅存的希望呀!
忍著宿醉,他到辦公室,這一向是他生命重心的事業似乎再引不起他的興趣!如果有人能立即停止他頭上和心中的痛,他情願拱手讓出江山,該死!
開了一場會,決定幾件事,人散了,榮軒還坐在椅子上發呆,忘了後面還有數不清的工作在等待。
「榮軒,你剛才實在不該隨便發脾氣,畢竟這筆生意不算真正延誤。」仰德也陪他留下來,準備談一談。
「什麼脾氣?有嗎?」榮軒根本記不清。
「不只剛才,還有最近一些事。」曉真是進會議室才說:「大家都說你變得莫名其妙,連一向最說你好話的亞珍,也頻頻抱怨呢!」
「你八成又喝酒了,對不對?」仰德故意皺鼻子。
「不干你的事。」榮軒用手按太陽穴,一臉不耐煩。
這時,雅惠推開門進來,臉上儘是笑容,她說:「你們都在呀!嘉敏剛剛打電話來,邀我們聖誕節去瑞士滑雪,她說她家在那裡有別墅,不如我們就去歐洲玩一趟,怎麼樣?」
「我不去。」榮軒想也不想地說。
「不去?」雅惠瞪著兒子,「人家嘉敏是一片好心,她對你已經夠好了,放著那麼多追求都不要,對你又不記前嫌,你還擺什麼臭架子?這可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
「要去,你們統統去,留我一個人耳根清靜。」榮軒站起來,打算離開。
「你頭腦壞了?你不去,我們還湊什麼熱鬧?」雅惠一把火氣上來:「看你這樣子,你舅舅哪敢把盛南交給你?」
「那我就不要。」榮軒乾脆說。
一旁的三人都嚇住了,這根本不是榮軒會說的話。仰德首先質問:「榮軒,你在說什麼酒話?」
「我沒有說酒話。」榮軒很厭倦地說:「誰要盛南,就送給他好了!」
「你這孽子,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呀?!」雅惠捂著心口說:「你舅舅對我們恩重如山,待你如親生兒子,你是這樣報答他嗎?你是我們鄭林兩家唯一的香火,這事業你不接,又叫誰來接?你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我還要活嗎?!」
雅惠和榮軒都是硬脾氣,常有母子對峙的場面,但都不像這次那麼嚴重,曉真連忙拍雅惠的背:「鄭媽媽,您別生氣,榮軒說的不是真話。」
「榮軒,你是酒還沒有醒,是不是?」仰德指責他:「盛南的事怎麼可以拿來開玩笑,你到底哪根筋不對了?」
榮軒站在窗前,濃眉緊鎖,一臉倔強不妥協。
「都是那個沈月柔。」雅惠氣急地說:「自從她走了以後,你就這一副陰陽怪氣,要死不活的樣子。為了讓她離開,我連你父親和姐姐的在天之靈都來不及告慰,仇也不報了,你還苦得過我嗎?」
「報仇?您從來就只在乎那些。從我二十歲起,天天耳提面命,不能有自我,不能有快樂,不能絲毫忘記,否則就對不起亡父亡姐。」榮軒慘然一笑:「你們看我今天風光成功,其實我一無所有,只是一個工具而已。復仇的工具、繼承事業的工具、傳宗接代的工具。
仰德,你看,我是不是連你還不如?」
仰德啞口,曉真無言。他們和榮軒朋友那麼多年,竟不知他有這麼抑鬱可悲的想法。
他一向如此強悍,強到近乎無情,無所不懂的呀!
雅惠完全不接受這番說辭,她激動地說:「什麼工具不工具的?殺父姐之仇本來就不共戴天,繼承家業和傳宗接代本來就是為人子女的責任,你糊塗了嗎?那個沈月柔真是禍害,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藥,念了什麼咒,你竟連一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了。」
「沈月柔,」榮軒沉痛地念著這三個字:「媽,您責打她,辱罵她,厭惡她,但她卻是這世上唯一真正關心我、愛我、給我安慰的人。這麼多年來,我驅使自己,像奴隸般工作都是為她,你知道嗎?沒有她,我早撐不下去了!」
「你在胡說什麼?!」雅惠餘怒未消說。
「十年前鄭家祠堂前的一幕,你還記得嗎?我欺騙她的感情和純真,來為姐姐復仇,結果她跑到日本,意圖投水自殺,沒有死成,卻流掉了腹中的胎兒,那是我的孩子呀!」榮軒看著自己的手,彷彿它們沾滿血腥:「我詛咒沈家的每一個人,自己卻比他們可惡千倍萬倍。但月柔誰也沒有怪,她一聲不吭地扛上所有罪過,忍受我們一再的打擊和羞辱,她一直在設法平息仇恨,而我們呢?卻是不斷在製造仇恨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