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月漉波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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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別可是了,後面還有追兵,你們手上有我,也比較安全些。」阿絢說。

  在一塊巨岩後的小灣,泊著一艘不起眼的漁船,上面有小小的篷,和幾根舊裂的木槳。

  潘天望將顧端宇安置在蓬內後,阿絢也爬了上去說:「開船吧!」

  「格格……」潘天望想做最後的努力,但她根本不理,他只好拿起木槳,喃喃的說:「侯爺鐵定會殺了我的!」

  行在碧波大海上,不比內陸江河的平順。但阿絢完全沒有注意到船的顛簸,因為,她一心都放在顧端宇的傷口上。

  她一輩子沒見過皮開肉綻的樣子,所以當她看見顧端宇血肉模糊的手和腳,好幾次都要忍住欲嘔的感覺。她憂心地問蓬外的潘天望說:「船上都沒有一點藥嗎?」

  「沒有。不過小島有,我們很快就到了。」他說。

  「他怎麼都不醒呢?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她又問。

  「睡就是侯爺最好的治療藥,他可以乘機補充元氣。像在千仞崖那次,他就整整睡了七天,醒來就好了。」潘天望說。

  提到千仞崖,阿絢便想起內心的疑惑,「你們那天是怎麼逃脫的?我明明看到顧端宇跳崖了呀!」

  「其實那座崖侯爺已下去探過幾次,不過,那天要不是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他攀到一棵凸出的樹,還真會摔得屍骨不存呢!」潘天望心有餘悸的說。

  「除了你和顧端宇外,還有準死裡逃生了?」阿絢關心地問。

  潘天望遲疑了好一會,才帶著悲傷的口吻說:「只有許得耀因在神壇下,逃過死劫,其他的人都犧牲了。」

  阿絢輕歎一口氣,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隨風而散,但活的人呢?是否恨更多,也更激烈極端,甚至以「暗殺」的手法來玉石俱焚呢?

  「格格怨我宣言。」潘天望終於忍不住問:「我們大鬧你的婚禮,又殺了耿家人,你為什麼還要救我們呢?」這句話正說中阿絢內心最脆弱處。她自己也不全然懂,她只知道顧端宇的死,會讓她墜入無邊的噩夢,而他的存活,又一下撥雲見日,讓她恢復到生氣勃勃。

  於是,她不假思索的立刻放棄和耿繼華在高牆大院內錦衣玉食的生活;轉而和顧端宇逃亡出奔,去面對一路的崎嶇流離。

  這一切的一切,她還沒有勇氣去分析,也就更無法說明清楚。但如此驚世駭俗又違背常埋的做法,總要有一種說服人的理由。她咬咬唇,也像是在對自己交代般說:「我是為芮羽格格而做的。顧端宇是芮羽格格唯一的親人,我不能讓他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老實說,潘天望並不全懂。他只知道,侯爺早不承認那個妹妹。看樣子,這位三格格雖然用心良苦,但到時恐怕只會落得別人不領情的下場了。

  阿絢靜靜地坐在船篷內,處理了他的傷,再拭淨他臉上的血。她這才發現,他原有的胡碴已剃,露出光潔的下巴,讓他一下便年輕了好幾歲,也與芮羽有了幾分神似。

  這算是第一次如此詳細的觀察他吧!昏睡的他再沒有醒時的冷峻無情及難以親近,他就像是一般的男子,讓她內心泛起一股憐惜的柔情。

  海風颯颯的灌入,帶著夜晚即將來臨的冷意。耿家現在不知是何種情形?在靖南王府前,不顧一切地當了顧端宇的人質,實在是太過衝動了,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

  她並不希望耿家慘遭橫禍。但與其和耿繼華在敲鑼打鼓中拜天地,她倒寧可和顧端宇飄流在海上。

  她望著東方出現的第一顆星子,那個忠王府的三格格,彷彿已經離她好遠好遠了。

  在天尚未全黑時,她看到他們即將棲息的小島。

  潘天望駕舟在隱密的海道中穿梭,一重重豎起的巖脈和礁石,成了最佳的天然屏障。

  在靠岸之前,阿絢凝視著毫無知覺的顧端宇,輕輕地說:「無論如何,我們的命運已經糾在一起了。」

  船身迴盪撞擊,在暗影濛濛中,阿絢這位大清格格,竟踏上了南明佔據的荒島之一。

  第五章

  在閩浙沿海,由北到南,連綿著一長串的島嶼。這些大大小小如星般的列島,在明朝曾是海盜和倭寇的窩巢,現在則是南明流亡人士的棲息之所。

  由於列島在海中,海道複雜兼有礁石漩渦之險,以馬戰起家的大清不敢輕易涉入,甚至強迫島上及沿海的居民向內陸撤退,來個堅壁清野政策。

  「這荒島本來有個叫『無煙』的名字。我們將它改成了定遠島,表示是侯爺的屬地。」潘天望一上岸便介紹道。

  真可憐,堂堂的南明「侯爺」,竟只有這麼個無人無煙的不毛之地。

  然而,第二天在陽光之下,阿絢的想法又不同了。這定遠島連天接海,由棋盤式的礁巖圍繞,有一種極神秘壯闊之美。更令人意外的是,島上有屋有廟,雖經風吹雨打,已經半倒頹傾,但不難看出,它也曾有熱鬧繁盛的時候。

  「除了你和顧端宇外,還有其他人會來嗎?」阿絢忍不住好奇的問。

  「那些『其他人』大都殉國了。」潘天望說。

  後來,阿絢在那黑漆漆的廟裡,看到羅列得數不清的牌位。她一眼就看到「張煌言」、「汪籌」、「王鼎」、「靳忠」這幾個熟悉的名字,嚇得直往後退,失魂落魄了好一陣子。

  漸漸地,她習慣了這粗陋不便的生活,習慣了鹹鹹的海風吹在臉上,習慣了清理顧端宇可怕的傷口,習慣了涉足在海水間,習慣了卸去新娘裝後不修飾的自己時,她甚至也能早為南明烈士燒幾柱香而不再感到害怕。

  顧端宇的「睡」進入第五天時,潘天望必須到內陸打聽消息,他說:「我黃昏就回來。」

  阿絢送完他,就坐到顧端宇身邊。海上的烈日特別強,她昏沉沉地想,如果此刻在北京,她會倚坐在欄杆前喝茶看書;若在耿家,則會指揮奴僕掃庭院落葉。但命運好奇怪,她偏偏會落到海中孤島,陪著一個飄泊不定的亡命人,而她又感覺到特別的自由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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