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出全力甩掉他的手,又惱只羞地說:「誰說我愛你,誰又把心交給你了?你不要胡說!」
顧端宇低笑道:「你這幾日在昏睡中,已經好幾次說得清清楚楚了。」
「我沒有!而且……昏睡中的話哪能算數?甚至可能都是你瞎編的!」阿絢虛張聲勢地說,臉更紅了。
「愛我,所以才會兩次挺身救我,又隨我到定遠島、到稽州、到紹興,對不對?」他的語氣中滿是肯定,「如果僅僅是為了芮羽,你不會那麼不顧一切的。」
「就是為了芮羽!如果你敢傷她,我……我絕不饒你!」阿絢不如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憤怒。
「我本來是不打算遵守承諾的,但是因為你,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中。」顧端宇決定要對她剖自自己的心,「阿絢,對於你,我也有太多的『沒有忘記,只是不該』。我沒有忘記你是滿洲格格,不該留你在身邊,卻任由你相隨;我沒有忘記為顧家清門戶的使命,不該放過芮羽,卻為你而下不了手。阿絢,你記得曾問過我有沒有愛過一個人?現在我終於明白你的意思了,愛你和愛國家民族,是兩種完全不相同的感情。」
「愛……我?你說……愛我?」阿絢一向冰雪聰明,但此刻,腦筋卻硬是轉不過來。鐵石心腸的定遠侯,竟然說愛她?!
顧端宇看著她驚愕的可愛模樣,忍不住清清喉嚨,想化解彼此間的凝重氣分說:「既欠你的命,只好領受你的情了。」
但阿絢笑不出來,她想起山中那場狠狠地傷她的心的擁抱,「你真正愛的,不是張玉瑤嗎?」
「玉瑤?不,我只當她是妹妹。」顧端宇頓了一會兒又說:「沒錯,義父生前曾希望我和她成親,照顧她一輩子,但我始終做不到。」
「因為你不愛她?」阿絢內心的烏雲逐漸散去。
「至少不是像對你的愛。」他說。
「對我的愛是怎麼樣呢?」她心跳加速地問。
「怕你傷、怕你憂、怕你痛、怕你苦,每時每刻,都全心惦記著你,你像一張無所不在的網纏繞著我。」他誠實的說。
「那就是我的感覺。」阿絢拉起他溫厚的大手,「我好高興,我們終於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高興什麼呢?」他輕歎一聲說:「為了這糾葛難纏的愛,本來應該回海上的我,卻還留在這山中。」
阿絢故意忽略他的歎息說:「你已經奔波了許久,休息一陣子又何妨?況且,外面冰天雪地的,哪兒都不能去,不是嗎?」
「所以我說,男女之愛,是逞個人的私慾……」
阿絢忙摀住他的嘴,「你可別把我們的愛,比成洪承疇和吳三桂的叛國之舉,我們的愛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所以愛我,就要愛得歡歡喜喜、光明磊落,不要有一絲的悔恨和遺憾。」
他抓下她的手,輕輕的握在掌中。「能嗎?」
「當然能。我三格格能做的,難道你昂藏六尺的定遠侯做不到嗎?」阿絢挑戰式地說,逗得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說實在的,顧端宇不懂他們之間如何能愛得沒有一絲悔恨和遺憾,但阿絢就是阿絢,有一種天生的智慧,即使是面臨到絕崖峭壁,她也會走出一條路來。
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她能不怕進駐他孤汗閉鎖的心底,她硬是拿著火燭,照亮他黑暗的世界;硬是用她的款款深情,填滿他內心的虛空,這一切,都給了他自母親死後,所沒有過的溫暖及快樂。
阿絢能下床後,就踩著雪,在相連的竹屋中探索,這美麗曲折的建築,據說是無名和尚一梁一柱蓋起來的,模樣不似一般的民屋,能住人的只有少數幾棟。
問無名蓋的原因,他說:「閒來無事。」
阿絢對他的興趣並不大,一心只在顧端宇身上。
白天,他們共探這琉璃世界,顧端宇練劍,她欣賞;顧端宇伐木,她幫忙。天黑了,暖了泥爐,有時無名會過來,他們就一起下棋、吹笛、看書、說話。
原山寺供他們吃住,阿絢便捐出從耿府帶出的新娘手飾和佩件當作香油錢。
潔白的雪覆蓋了枝頭與大地,掩去一切的顏色,也阻隔了塵世的擾攘紛爭。他們很少談未來,如果觸及這個話題,阿絢也有本事一筆帶過。
她一生中從沒那麼幸福過,甚至連王府大宅裡的榮華富貴,也比不上和顧端宇的粗茶淡飯。她好希望雪不要溶化、不要春暖花開,冬天永遠不要過去。
山中的雪夜,雪夜裡銀輝滿映的圓月,是靜與美最好的形容。
阿絢坐在窗前,長髮挽成一個松髻,一身白袍,專注地讀著詩冊。顧端宇則和無名則在一旁弈棋,正廝殺得難分難解。
手取黑子,顧端宇偶一抬頭,見無名愣愣地看著阿絢,心中頗覺怪異,便故意說:「無名,你走的到底是八陣圖,還是美人關?」
無名倒不覺得尷尬,只笑笑說:「端宇掉進醋桶了?」
「我從沒聽過和尚會釀醋的。」端宇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不懂,和尚不是四大皆空嗎?那盯著美女時,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坐在窗口的阿絢,聞言,也起了興頭;接著說:「當然是『朝為青絲暮成雪』或『紅顏白髮』的感慨,再來是色即是空,阿彌陀佛羅!」
無名笑了出來,搖搖頭說:「你們都錯了!我想的是,我十來歲就遁入空門,不知錯過多少人間美事。」
「師父,你六根不清靜喔!」阿絢開玩笑地說。
「人只要有心,就不會清靜,即使是身在佛門,怕也沒有端宇那樣的思慮清明。」無名看他們同樣揚起眉的模樣,覺得自己吐露太多了,便說:「夜深了,我得趁雲霧還沒遮月時,趕快回寺中。」
提著風燈,顧端宇目送他踏雪而去。
阿絢偎著他說:「無名真是個怪人。喂!你剛才真的吃醋嗎?」
「吃醋是女人的玩意,哪輪得到我?」顧端宇關上防風的窗門,「我只是突然發現,無名剃個光頭,有了戒疤,到底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有美女在左右,仍免不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