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真正快樂,我就安心了。」芮羽仔細的看著阿絢的臉說:「告訴我,已經八天了,你覺得新姑爺如何?」
或許沒有男女之事,阿絢並未有新嫁娘的嬌羞,只用理智客觀的語氣說:「我哪知道呢?這些天我們常見面,但還沒單獨談上一句話。他的滿洲話還不合格呢!」
「意思是,這位新姑爺還沒能讓我們的三格格心動囉?」芮羽笑著問。
阿絢聽出她口中的調侃,忙說:「我才不懂什麼心動不心動的。我倒要問問你,你在江寧初遇靖王爺,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呢?」
「會有什麼心情呢?我女扮男裝躲在馬房中,靖王爺又喝得半醉,我煩都煩死了。」芮羽回憶著,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不過,他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牽動著我,我就一直跟一直跟,最後跟到北京來。說是命運!在我內心深處,又實實在在有附著他的念頭。我想,愛上一個人,即使你還不曉得,那種吸引力就已經存在了吧!」
芮羽的表情及口吻都令阿絢神馳。八天來,她與耿繼華沒有愛,但也說不出什麼勾魂攝魄或附著的吸引力,也許時間還不夠長吧!她歎了一口氣說:「耿繼華一點都沒有讓我感到特別的地方。」
「也許是你太強勢了吧?」芮羽笑笑的說:「你的聰明美麗、你的家世背景,樣樣都比新站爺強,他當然會有壓力。當初長公主也有同樣的問題,後來去了一趟西南,真正做了吳家的媳婦,夫妻倆的感情才變濃。我想,等你到了福建,那兒是新姑爺的地盤,你也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格格,他自然會有教你心服口服的地方。」
阿絢很懷疑,但她不想再討論下去,便換了個話題,「人家說南方與北方有極大的差別,到底怎麼個差別法?」
「福建我沒去過,據說那兒山多崎嶇,燠熱有瘴癘之氣。」芮羽說:「至於江南,你那王爺堂哥倒有個說法。他說,江南的煙雨山水神秘難解,不如東北白山黑水的朗朗歷歷,他一直不很喜歡。」
「我不懂。」阿絢納悶的說。
「意即北方天地廣,一塊石或一片雲都很清楚;南方則水氣重,一切朦朦朧朧。你在北地的想法感覺,到了南方,或許會全然地不能適用。」芮羽見阿絢更加迷糊,她停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對了!夏末天氣涼時,王爺可能會帶我和孩子回格格堂一趟,一面看房子落成,一面祭祖掃墓。」
「真的?那你就可以到福建來看我了!」阿絢興奮地說。
「那是一定的!」芮羽允諾道。
「不!不行!」阿絢猛地搖頭說:「你回江寧,難道不怕你大哥來責問,甚至危及你的生命嗎?」
「我正希望他來。他是我僅有的親人,我不願意一生背負著他的不諒解。」芮羽又加上一句,「而且我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聽你的形容,他是乎是個很難纏的人。我覺得你到南方,還是很不安全。」阿絢關心的說。
「表面上看來,我大哥是個性強硬的人,但其實他內心極富感情,只是埋得太深太深了。」芮羽說:「記得我們剛回白湖鎮的那一年,他為了反對我娘入門,才十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外頭流浪了幾個月才回來。他從來不理會我,直到我二哥溺水而死,他才把我當成他的妹妹。」
阿絢腦袋裡突然浮現了一個有著狠厲眼光,永遠臭著一張臉的小男孩。十歲就會離家出走,以後又漂浮不定,過的是亡命之徒的生活,那根本就超乎阿絢的想像,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的生活中充滿了危險叛逆,和盜匪幾乎沒什麼兩樣。 她當然不敢這樣告訴芮羽。芮羽對自己大哥的袒護和崇敬,有時連靖王爺都要吃乾醋哩!
芮羽見她沉默不語,拉著她的手說:「總之,你一定要處處謹慎。西南和東南三藩反覆不定,都不是好相處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能像長公主一樣,在京城封有府第,把姑爺請回來住,大家也比較放心。」
「我阿瑪和額娘也是這麼商議著,說最多兩年,他們一定要耿繼華帶我回京城長住。」阿絢說。
一觸及這個問題,濃濃的離愁又起。滿園深綠中,風瞬間停止,在幾秒的寂靜後,蟑鳴齊奏,像是一個約好的訊號。
在許多年後,阿絢回憶起這個午後,芮羽和她談的話題,彷彿冥冥中就注定了一切。
命運從不會依人計劃的方向而行。 兩年後,阿絢是回到了北京,但完全不是她預期的方式。薩滿婆婆前面的九跪八十一拜,仍舊沒有將她的人生轉為平順及正常。
第二章
由浙江越過仙霞嶺的楓嶺關,便是福建境內。
顧端宇站在一塊巨石上向北眺望。夏末時分,夜已有涼意,嶺頂已有幾處林葉變色。再過一個月,整座山便會如火燃燒般,由東紅到西,彷彿向天狂哮的一種淒麗。
問題是,天何曾回應?樹年年老,人年年死,他來過許多次仙霞嶺,看盡楓紅,依然什麼都沒改變,難道一切真如義父所言,「吾人無力可回天嗎?」
第一次過楓嶺關是在永歷十二年。那時他剛送芮羽到北京,回南方後,就往舟山群島,投靠義父張煌言。很快的,他們就和鄭成功由長江口北伐,可惜羊山一場大風雨,損失慘重。他奉命由漸入閩,召集更多義士及糧餉。
第二次則在永歷十三年。那回真是慘之又慘,鄭成功的義軍已打至南京城下,而他和義父也深入到安徽,與明帝的故鄉鳳陽只有幾步之遙;偏偏因政策上的錯誤,全軍潰退。他和義父就是由山中極狼狽地逃至福建。 永歷十四年,清軍攻金門和廈門。顧端宇更頻繁出入仙霞嶺,以尋救兵。結果清軍大敗,清將達素自殺,他們算是獲得小小的勝利,一解南京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