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萍愈想愈有理。難怪季襄對珣美的態度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特別。在日常生活中,總有不自覺的縱容,甚至還要自己讓她做一些輕鬆的編輯工作,害她嘔了好幾日。
原來珣美只是變相的人質而已!
但是還有一點,季襄可能想不到。這人質並不笨,有時還挺神秘莫測的,萬一她是來替曾世虎臥底的,整個報社不就處在極度的危險中嗎?
她愈想就愈急,忙到珣美的臥鋪搜索著。床上床下細細找,只有一些簡單的衣物,最後才在床板夾層中翻出一個粉紅色繡有薔薇花的荷包。
她把沉甸甸的東西倒出,金閃閃的首飾一下子刺到她的眼睛。哇!珣美身懷一大筆財富,他們竟然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麼?」後面有聲音喝道。
陳若萍嚇了一跳,轉頭看是珣美,就冷冷地頂了回去:「我在搜你的床,你沒看到嗎?」
「你憑什麼搜我?」珣美伸手過去說:「荷包和金飾還我!」
「我不還!這是你父親段允昌私販鴉片、軍火,殘害民族國家,搜刮民脂民膏得來的,理應再歸還老百姓!」陳若萍用身體擋住說。
「你……你怎麼知道我父親的?」珣美驚愕地說。
「我不但知道他,而且還曉得你有個未婚夫叫馬仕群!」陳若萍冷哼一聲說。
去他的未婚夫!珣美強作鎮靜地說:「是誰告訴你的?不可能是季襄,他要我別透露,不會自己說出來的!」
瞧她那篤定的樣子,彷彿季襄就捏在她的手掌中。她也不論論自己的斤兩,還真以為季襄會對她好嗎?
若萍妒恨交加,在失去理智的邊緣,脫口便吼道:「偏偏就是季襄告訴我的!他說,你的來歷有問題,叫我們要小心防範你。你以為他真的讓你參加我們的組織嗎?才不呢!
他留你在這兒,不過是要用你來對付曾世虎;或者軟禁當人質,拿你和你父親交換 一筆贖金而已!」
那些話如大小石塊襲來,幾乎令珣美站不住腳。她是常常懷疑,季襄原本一到上海 ,就要擺脫她的;但在火車站,因為某種理由,他改變了心意,難道就是陳若萍所說的這些計劃嗎?
在茫然無措之中,她仍聽到自己用微弱的聲音問:「季襄真的那麼說嗎?」
「當然是真的,我沒有必要騙你。」陳若萍更狠地說:「搜你的睡鋪,也是季襄下的命令,他怕你和曾世虎私下有所串通。事實上,我已經通知你父親,說我們知道你的下落,準備要領他的賞銀了!」
迷霧散去,尖銳的利刃由各方刺來。珣美感覺到那無法承受的痛,她向陳若萍衝過去說:「還我的荷包!還我的月牙薔薇!」
「不!我不給你!它是屬於老百姓的!」陳若萍大叫。
兩個女孩扭成一團,撞歪木箱,翻倒椅子,驚動了在前頭裝訂週報的杜建榮。
「怎麼啦?你們幹什麼吵成這樣?」他看到眼前混亂的景象,設法要阻止。
「快幫我抓住段珣美,她和曾世虎是同一夥的,快抓住她!」陳若萍尖聲喊著。
「還我的薔薇!」珣美仍是那一句話。
建榮根本搞不清楚狀況,想去拉陳若萍,陳若萍就打他;想去扯珣美,珣美就一頭撞過來,害他摔向牆壁。
「快點!她人跑了!」陳若萍叫著,腳差點踩到他。
杜建榮追出房間,看見珣美在後門露台,將熱水潑了一地,又把熱燙的煤球灑了,然後往小樓梯下去,在冷冷的風中,跳到了滿是泥濘的青石板路。
「快!往前頭追!」陳若萍推著他說。
杜建榮飛似地跑到大街,穿過人群小巷,來到後街,但除了幾個玩耍的小孩,什麼都沒有。
珣美會往哪裡走呢?他往每個方向都晃幾步,就是不見她的人影。最後,陳若萍也追上來,大力喘著氣。
「找到了沒有?」她問。
「沒有。」杜建榮摸摸頭說:「真是奇怪,她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這下子我們怎麼向季襄交代呢?」
「操什麼心?有我呢!」她說。
「你說她和曾世虎是同一夥,我不太相信。」他說。
「我可是有證據的!」陳若萍瞪他一眼說。
「不管,我還是四處找找她,她不可能走太遠的,一定就在這附近。」他堅持說。
直到天色全黑,夜風夾帶著海潮的濕氣撲面而來,杜建榮才瑟縮著身子,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回報社。
珣美就這樣失去了蹤跡。
杜建榮有預感,無論事情真相如何,季襄都會大發雷霆的。因為,他本身雖不是什麼神經敏銳之人,但居於一種男性對珣美喜愛的心理,他隱約明白,季襄是非常在乎珣美的。
***
季襄一個星期後由福州回來,一進報社,尚未去掉風塵僕僕,就迫不及待發表此行的感想。
「款項籌得如何?」陳若萍第一句話便問。
「那些華僑和企業家都很熱心,可惜軍政府飄搖不定,人人都拿不定主意,議論分歧,我們只有自求多福了。」季襄說。
「怎麼會?軍政府不是有很多支持者嗎?」杜建榮說。
「支持者有什麼用?政權全部操縱在地方派繫手上,他們說穿了,也不脫軍閥佔地為王的想法,視軍政府為傀儡,廢立憑他們高興。」季襄說:「大元帥就常感慨,革命空有理想,沒有自己的軍事力量,實在寸步難行。」
「我們是早該有革命軍隊了。」黃康說:「像我們現在寄人籬下,或用打游擊的方式,根本是以赤手空拳在打天下。」
「打什麼天下?我們為的是救國救民!」陳若萍說。
季襄笑笑,往廚房方向瞄一眼,怎麼不見珣美呢?她向來對這些言論最有興趣,總要搶著來聽,今天倒躲起來了。
「現在北方情勢有變,段祺瑞向日本借款,買武器練新軍,整個政局有一觸即發的危險。我們目前對付曾世虎,希望長江中下游的火並,上面叫我們一定要謹慎,若一個弄不好,連南方都要牽扯進去。」季襄繼續說,但已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