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好,她一定要在這期間,弄清楚西純別墅的裡裡外外,讓季襄輕而易舉逮到曾世虎。她這段允昌女兒的身份,也算有了正面的用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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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襄面對秦先生送來的密件愁著眉。日影漸移,他彷彿呆坐許久。其實他真正憂煩的,不是上級希望在年底前解決曾世虎的事,而是珣美。
連著兩個夜,他到孤兒院,看到的都是她漆黑緊閉的窗。他不願去胡思亂想,總認定她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但這樣不吭一聲,好像是一堵磚牆直直朝他砸來,幾乎亂了他所有的方寸。
他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在乎。他承認了愛情,也說出愛情,以為能得必能捨,但他太高估理智。珣美一天天拉扯他的心,如遠揚的風箏,不勝風力,在失控邊緣,線一左一右的擺弄,都狠狠劃出鑽心之痛。
他真到了不能一日不見她的地步嗎?
日己當中,史恩到教會打探消息,遲遲未歸。
他起身泡一杯茶,才要坐下,陳若萍大步進來,往他桌上丟了一份報紙,說:「你看,段珣美參加曾家晚宴的照片。她和曾端民狀似親密,儼然是社交界的一對新才子佳人。」
那紙上的黑白照片十分模糊,但仍可看出珣美穿著時髦,身上是蕾絲的西式洋裝,髮式捲曲,還繫著柔軟飄逸的絲中,美艷不可方物。
「哼!你們見色心喜,都被她騙了,現在狐狸尾巴可露出來了吧?」陳若萍得意的對幾個圍過來的男生說。
季襄緊咬著牙,不讓自己顯示內心的激動。但他實在無法再看一眼,尤其那一旁衝著珣美直笑的年輕男子。
「我在猜呀!上回爆炸案,曾世虎臨時不來,逃過了那一劫,搞不好還是段珣美通風報信的呢!」陳若萍乘機強調說。
「不要危言聳聽,製造不實謠言!」季襄瞪著她說:「珣美有沒有捲入,你最清楚。
第一,她根本不知道我們上次的行動,,第二,如果她知會曾世虎,曾世虎不會只顧生命,而白白損失那些價值連城的軍火船貨。」
「哎呀!這些花邊新聞最無聊的,不值得一看。」杜建榮說著,要將報紙往字紙簍丟。
恰好史恩進門,順手一接,他把尖尖的鼻子湊向照片,吹聲口哨聲:「珣美果然是個小美人兒。」
他的「兒」還沒卷完音,季襄就逼問他說:「這張照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還不簡單。珣美的爸爸到上海,她請兩個禮拜的假,陪他四處交際應酬,曾世虎那裡是必然去的。」史恩下結論說。
「不!珣美不會去這種應酬,她一定是被強迫的。」季襄拉著史恩說:「我們去找她,她此刻正需要我們的幫忙,我們非救她出來不可。」
季襄交代好報社的事,就和史恩往大東旅社出發。
陳若萍開了窗,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彎角,忍不住跺腳說:「這個季襄真是中邪了,他再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會死在珣美的手上。」
「正所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杜建榮註解說。
「不!應該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黃康笑嘻嘻地說。
「你們這群臭男人,真是無藥可救!想想中國還要靠他的,也真可悲!」陳若萍怒不可遏地說。
兩個男人不敢再答腔,一個前門,一個後門,各自去避難。
報社又安靜了。陳若萍輕歎一口氣想:為什麼季襄不能愛上她呢?是她愛得不夠,還是放棄太早呢?
同樣的,季襄愛上珣美,她也不懂。因為在她眼裡,全世界的女人,沒有一個配得上季襄。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除了說珣美幸運,季襄一時糊塗,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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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高級茶樓,室內鋪著地毯,桌椅都是細緻的紅木。
珣美百般無聊地和一干貴夫人喝茶,耳朵聽完了古箏的「湖上春曉」、「梅花三弄 」,眼睛瀏覽完牆上的名畫,那些碎嘴子話題仍然沒有結束。
「瞧,那白得跟鬼一樣的洋人直盯著我們看,那眼珠子還是透明的,像可以穿過去似地。」四姨娘小聲說。
「啊!他向我們走過來了!」曾二夫人擠著眼說。
珣美一抬頭,才發現是史恩。還來不及驚詫,他已到桌前,很紳士地行個禮,並遞出一個荷包,對她說:「我相信這是小姐方才掉的。」
珣美接過來一看,是她的月牙薔薇!哦,季襄!一定是他找她!
還來不及說謝,也無心去聽女人們的嘰嘰咕咕,她忙到化妝間看個究竟。荷包裡只有季襄的一張字條,寫著:散池軒,不見不散。
她出來時,史恩已經離去。
她用方才想的借口說:「四姨娘,我想去買些書筆,就先告退了。」
一聽到書和筆,幾個女人都沒興趣。曾二夫人笑著說:「果然是愛唸書的孩子,不怪我們端民喜歡。你去吧!不過別忘了晚上要聽戲,是梅蘭芳的「游龍戲鳳」喲!」
一出茶摟,珣美也不顧絲質洋裝,長綢中及紮腳鞋子,半跑了起來。
兩天不見,她好想他,也積了很多話在心裡頭。
散池軒是一間書齋,裡面有文房四寶、古玩、古畫及一些精品書,表面上是做生意的,但同時也是南方政府的聯絡站之一。
珣美穿過店面,和老闆點個頭,就走到後面。
小房間內是季襄。她一看見他,就不由分說地撲到他的懷裡,她可以感覺那比以往強烈的手勁,所以,他也是想念她的。
季襄捧起她的臉,略施脂粉,又香又美,但卻不是他的月牙薔薇。
他掩飾內心種種情緒,只就事論事說:「我聽說你父親來的消息,你還好吧?」
「怎麼會好呢?見不著你,不能上學,還要每天穿這些累贅,和那一些人周旋。」
她帶著委屈說。
「我就知道你是被迫的。」他的聲音轉為溫柔說:「如果你想的話,我馬上可以安排你離開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