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琉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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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不!我無法做出傷害我爹娘的事。如果我失信退婚,他們會終生蒙羞,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她用僅存的理智說:「而你因一己之私棄奉恩堂於不願,又於心何忍呢?」

  「事情不會到那種地步的。或許夏家也是很明理的人,只要你提出解除婚約的理由,他們說不定會欣然同意。」他有些沉不住氣了:「然後我就可以明正言順地娶你過門。」

  「夏家不可能會同意的。他們年年催婚期,送的是貴重的禮,非常在意這門親事。」她試著說:「他們既守信諾,我又如何提出退婚的要求呢?」

  宗天沒想到她小小的腦袋裡,竟有這麼多固執的想法,像千年樹的根,深深扎進土裡,拔都拔不出。

  「反正我說什麼,你都有理由反駁。」他神情沮喪地說:「你東一句范家,西一句夏家,為了他們,你真寧願犧牲在封建婚姻下,過著沒有自我的生活嗎?」

  「我一直認定自己是夏家的媳婦,從來不覺得那是犧牲,這些話都是你說的。我當然有自我,我父母教我要守信守義……」湘文感覺自己快崩潰了。

  「去他的信!去他的義!」他盯著她,強迫她抬頭,「看著我!這個有自我的你,是真的快樂嗎?」

  湘文的肩被他抓得好疼,心中更添委屈,有些失控地說:「我本來是很快樂的,但你出現後,說這個又說那個,弄得我好心煩,好痛苦。我的命運都已經決定好了,你為何要來顛覆它、破壞它呢?」

  她的反問讓宗天連退好幾步。所謂話如利劍,他第一次嘗到被狠狠刺傷的滋味,於是再也顧不得不理智、冷靜或任何耐心,他激動地說:「弄了半天,原來我只是顛覆、破壞,只是你的痛苦?所以你自始至終都對我無情,從頭到尾全是我個人的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是不是?」

  「我……我不懂什麼有情無情,我只知道女子有三從四德,有女誡女則;

  而你要我做的事,都是為社會所不容的……。」湘文說不下去了,他臉上的悲傷憤怒讓她又難受又害怕,淚水不聽使喚的撲簌簌地掉下來。

  她像孩子一般,在古柏樹旁哭著,沾濕的睫毛眨著淚凝的眸子,楚楚可憐,教人不忍苛責。

  她的硬咽聲聲敲在他耳裡,他如消了氣的皮鼓,長長地歎一口氣說:「能說什麼呢?我現在才明白,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在封建高牆之內,我在高牆之外,雖共飲著汾河水,共看著扮河日,但卻相差了幾千幾百年,永遠無法交流,無法溝通。」

  「我……對不起……」湘文覺得好內疚,愧於她的落伍、守舊、怯弱及不夠勇敢。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宗天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說:「我一向自以為是,常一意孤行地去打擾別人的生活。原諒我的一時忘情,我以後再也不會『破壞』你高牆內平靜的日子了。」

  這不正是她要聽的話嗎?但她不僅沒有放心,反而更淚眼模糊,更難以自持地說:「不,是我不好……我無法對家人狠絕,只有對你狠絕了……」

  「不要再說了!既拆不掉高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宗天轉過身,捏緊拳頭說:「你不必憐憫我,替我難過。大丈夫何患無妻?我只不過是看錯了人,又如何呢?」

  是呀!大丈夫何患無妻,她又何必傷心欲絕呢?以宗天的堂堂相貌,多少姑娘心儀於他,現成就有一個慧梅,她怎麼忘記了?

  「你出來很久,也該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湘文沒動,因為她好疲憊,腳如千金重,眼睛也看不清楚方向。

  他沒有再趕她,兩人各據一方,無言地站著,任山風吹拂,任林葉楓楓。

  直到等得不耐煩的芙玉尋來,步步踏在小徑上,才驅走那一份茫然與寂靜。

  「我該走了。」湘文低著頭,不看芙玉,只輕輕說:「你在這兒陪他,我自己會回去。」

  她逕自行向來時的山道,纖纖的身影如一片落葉,彷彿歷經了生死,如此脆弱,又如此沉重。

  「你還不快去陪她?」宗天突然一聲催促,「至少要看她平安到家!」

  芙玉立在巨石旁,左右為難。後來禁不住宗天嚴肅冰冷的眼神,才匆匆尾隨湘文而去。

  如此一來一去的,她這局外人也不知不覺帶著一身濃濃的愁慮了。即使訂了親,將為人婦,芙玉發現,她對感情的事,仍一無所知。

  ※ ※ ※

  端午佳節,戶戶掛上艾草及菖蒲,家家飄出粽子香,女人趕製香包,男人備雄黃酒,整個汾陽城有煥然一新之感,但最令人興奮的,是河口的龍舟大賽。

  一大清早,汾河兩岸便被各地湧進的人潮擠滿,處處鑼鼓喧天,語聲沸騰,大家的目光全彙集在河的中心。

  「咚咚咚咚咚……」一條艷青綴藍的船划浪而過,它的旗幟尤其醒目,絳紅面上雙龍交會,在烈陽下,不斷閃耀著金光銀芒。色彩之美,力量之美,還有飛馳在水天之間的美,讓人揮汗奮力喊著。

  「加油!汾陽城加油!扮陽城第一!」

  宗天咬緊牙根,努力划槳。這一個月來,他不是專致行醫,就是賣命練習比賽,唯有如此,他才能忘卻對湘文求之不得的挫折,也才能逃避家人一聲聲的催婚。

  劃吧!槳所過之處,水若無物;他所過之處,情也若無物,沒什麼東西可以綁住他,他將一飛沖天!

  四周的歡呼聲恍如遠方的轟轟滾雷,他看見插在水中的黃色錦旗,知道是奪標的一刻。舟裡的槳手都已瘋狂,宗天爬上龍頭,心跳快過鼓鳴,隆咚隆咚的,在他的腦海化成湘文湘文……他的身體騰空而出,手直直向前伸,像要抓住某種不可能……

  他的琉璃草,勿忘我,高牆之內的湘文!

  「啪!」他拔起了鏢旗,揚向天空,用力的揮搖,以壓去內心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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