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臥房,智威看著鏡中的自己,傷疤已漸漸復元,體格也回復先前的挺拔健壯,只是那眼中的陰冷仍牢牢附著著,而他已經習慣新的自己,就像他習慣頸上的十字架項煉一樣。他留著它,當作一種印記,艾薇的印記。
鏡中也照出房內的部分設施,喧鬧的顏色,滿櫃的衣服,女朋友的紀念品……全是俗麗的、奢侈的……他拿出垃圾筒,丟的丟、撕的撕,最後是牆上的海報,有他賽車的,有他穿皮衣戴墨鏡的,有他和黑髮女郎跳西班牙舞的……全是荒唐可笑,全都可以毀了。
一陣大清理,他流了滿身汗,也熱得幾乎要窒息,他推開陽台的落地窗,舒爽的涼風立刻吹來。滿天星斗,明滅地閃著,眨呀眨的,像飲醉的眸子。
他呆望半晌,突然有一陣極端錐心刺骨的感覺。對了!是艾克絲泰珀的故事,艾薇說的,用她柔美的聲音,輕訴那藍色的星辰。而他說:我也會射星星,但我要找的是一顆紫色的星星。
他的眼睛開始梭巡,想尋出那淡紫的顏色。是的,我的紫色星辰,我會拿長弓射妳,但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復仇,我的箭,沾滿淬煉的毒汁,直到穿透妳的心為止!他對著幽冥長空發誓著。
第三章
台北的雨夜,紛飛著,烏雲落盡時,一顆星子隱隱在天邊,但總是遙茫得不夠真切。
敏敏坐在沙發上,餵著十個月大的小立喝奶。她雖然當了媽媽,又掌管整個基金會,但看起來仍像清清純純的小女孩。
一旁是盈芳,她的圓臉少女形象已不見,眉眼之間愈來愈像敏敏,然而,因為幼時是苦出來的,所以唇角總留一份剛毅倔強,不同於姊姊的柔。
她正在擦拭紫晶水仙,它的紫映著客廳上方璀璨的大吊燈,折射出許多不同色譜的光束。有兩處特別暗,暗到呈紫黑色,她努力擦了兩遍,然後無奈地對姊姊說:「妳確定妳沒有再跟姊夫吵架嗎?」
「沒有,他從不惹我生氣。」敏敏笑著說。
「那是因為妳太好,任何人踫到妳都沒有脾氣。」盈芳又嘗試擦花瓣上的黑紫。
「妳現在擦的是信威上回滴血的地方,另一個我就完全沒有概念了。」敏敏抱著小立打嗝,說:「我也是昨天放在水晶吊燈下才發現的,若擱在別處還看不見呢!」
小立突然手舞足蹈地不安分起來,原來是信威從書房出來了。信威吻敏敏一下,接過孩子,再對盈芳說:「妳還擦?那玩意是有法術的,擦多了會使某人著魔愈深。」
「什麼某人?鬼扯!」盈芳白他一眼。信威笑笑,不可惹小姨子,專心扶著小立學走路。
「這小子都十個月了,吃得肥滾滾的,怎麼還不能自己走?」信威跪在地上衝著兒子傻笑說。
「才十個月而已,你要求太多了吧?」敏敏說。
「我姊姊的女兒可是八個月大就邁開第一步了。」信威趴在正在爬的兒子身邊說。
「那麼早走做什麼?我們小立聰明,喜歡多看他老子跪著、趴著伺候他。」盈芳回他說。
敏敏在廚房洗奶瓶,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時書房門又開了,走出來的是智威時,一身的黑衣服,臉上佈滿心事,嘴角下垂,活像一陣北極風掃過來。盈芳記得在敏敏婚禮上第一次見到智威時,他並不是這樣的,那時的他神采飛揚又魅力十足,每到一處就笑聲連連,女孩子尤其愛纏著他,她自己也不例外。誰知道他會變得這樣陰陽怪氣又不言不語呢?聽說他兩年前在中美洲遭人陷害做過牢,被打得很厲害,全俞家的人都設法要幫他走出陰霾,但情況似乎愈來愈糟。也許蹲過牢房的人都會有些烙印終生的怪毛病,像她認識的劉某人,也是這副死德行,還以為自己酷斃了,真是無知又無聊,她江盈芳才不吃這套呢!
「二哥,我算了一算,美國廠合併後,至少要裁掉百分之五十的員工。」智威語調平平地說。
「百分之五十?太殘忍了吧!」信威說。
「這是公平競爭,真實的世界,尤其那些要求擴編的部門更要裁,那裡吃閒飯的傢伙太多了。」智威毫不猶豫地說。
「大家都需要養家活口,有時養閒人是一種穩定社會的工作,對公司也有間接的好處。」信威說。
「二哥,你以前是講鋼鐵政策的,現在怎麼變得那麼仁慈心軟了?」智威不以為然說。
「不是我仁慈心軟,而是你走得太絕、太極端了,俞家的企業不是這樣經營法的。」信威說。
「不可否認的,這兩年我替俞慶賺到了前所未有的利潤,不是嗎?」智威說。
「是呀!股東們都笑得合不攏嘴,但他們也怕,現在都叫你一頭狼,說你太過陰狠了。」信威搖頭說。
「虎的穩重,豹的機智,狼的陰狠,不是最好的鐵三角嗎?」智威冷冷地說。
智威正想反駁,電話鈴響,敏敏乘機拉他進房,不讓兄弟之間又鬧得不可收拾。智威看到了紫晶水仙,瞳孔突然收縮,不自禁地走過去,凝望那閃著不同層次的紫,他的紫,他痛恨的紫!
盈芳擦著花瓣的手慢下來,他那目光真可怕,彷彿有特異功能,把她的手都看痛了。
「喂!你照顧一下小立,會不會?我要去換水了。」她不想和他獨處一室,藉口避開。
智威有聽沒有到,他的心全在紫晶水仙上面,他看得非常專注,彷彿裡面有什麼秘密似的。在地毯上的小立興奮地爬到沙發,努力地攀往矮桌,他想找叔叔,但眼光也被那團紫吸引去。他咿咿啞啞沿著桌子走,測不准距離,手要去碰紫晶水仙,結果一個栽翻,弄倒花瓶,那團紫也斜斜往下掉。可怕的碎響和震耳的哭聲,驚動了屋裡所有的人。
智威離最近,也最先反應。他一手扶小立,一手救紫晶水仙,人沒平衡,左手臂壓到花瓶碎片,血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