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阿姨!」靈均看她合上了眼,心魂俱裂地喊道:「媽,你回來,你回來,你不能也死了呀!」怎麼辦呢?怎麼辦呢?靈均慌亂地在屋內繞一圈,才想直打—一九找救護車。
顫抖地說完住址,她又呆了,只能哭。
電視仍舊放映著,有死亡的父親,躺在她面前的,是將死的母親,天地的崩裂,也不過如此吧!
她覺得好孤獨,前所未有的孤獨,一天之內,從無父無母到有父有母,又到無父無母,以後的日子她要怎麼過呢?
英浩!她想到莫浩,可是他的人仍在台北嗎?就撥這一次電話,若他在,就相信他;若不在,就是情緣盡了。
那一頭是電話答錄機,英浩用中文清楚地說「如果你是靈均,請打下面這一支號碼……」
阿拉伯數字還重複之二次,她很難不記下來,手也就順便撥了。
「喂!是靈均嗎?」英浩一開口就問。
連否認的機會都沒有,她顫抖地說:「我爸死了,我媽也快活不成了。」
「靈均,你在哪裡?告訴我,我馬上來!英浩的語氣有著明顯的焦慮。
她機械式地說出所在地,外面已響起救護車的聲音。
「不要慌,我立刻就來……」
英浩還一直說著,但靈均已放下電話。
急救人員上來檢查量脈博,沒多久便說:「很抱歉,病人已無呼吸,也沒有心跳了。」
靈均只麻木地點點頭,她早知道,德威死了,以緣也不會獨活,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這樣被丟下。
幸好她還有英浩,有一根繩索抓牢了,她才不會被這一波波劈面而來的狂流衝倒。
天下著雨,陰陰沉沉,綿延不絕,如一場靜默無聲的哭訴。
靈均穿著一身的黑衣,臂上繫著粗麻,眉頭緊蹙,雙目紅腫,臉色異常的蒼白。
在一旁陪著她的是英浩,也是黑衣黑褲,他握握她的手說:「你確定要去嗎?」
「他是我的父親,我不該去祭拜他嗎?」
「我只是怕你承受不了。」英浩擔心地說。
「我這幾天不都撐下來了嗎?」她又忍不住拭淚說。
一星期過去了,靈均不能吃、不能睡,每天如行屍走肉般,以緣的身後事全靠英浩打點。他聯絡殯儀館,安排火葬場,白天陪她奔波,夜晚伴她熬夜未眠。
「你這個男朋友比真正的女婿還孝順呀!有一次葬儀社的人還說。
靈均什麼都無法想,像水中抓住根浮木般抓住英浩,她此刻只想完成母親的心願,讓她的父母能在另一個世界毫無阻隔地結合。
車子停在德威公祭的禮堂前,花環花圈從很遠的地方就排起,黑色賓主車一輛三輛,極盡死後的哀榮。比起來,以緣的火化就太悲涼簡陋了。但德威真的需要這些嗎?他一生所求的,死後所要的,不過是一個以緣而已。
靈均下了車,再轉身拿出骨灰罈,上面刻著方以緣,又附著意芋的名字。
「媽,我帶你來看爸爸了。」她低聲地說。
俞總裁的公祭,名流聚集,門禁也頗為森嚴,但靠著英浩,還算順利。
靈均對藏在懷裡的罈子說:「媽,進門了。
禮堂兩旁已坐了不少賓客,祭壇佈置得極為豪華,德威英俊嚴肅的相片就掛在中央。
雪子和兩個孩子穿著孝服跪涕,其他兄弟姊妹則依禮服喪。
倩容眼尖,先看到靈均,連忙走過來說:「你來了,我們都在等你呢!
「雪子還反對我來嗎?」靈均靜靜地問。
「反對也沒有用,訃聞上都寫了方阿姨和你的名字了。」情容說。
「他們不在乎這些虛禮的。」靈均哀傷地說。
這時,敏敏和盈芳也走了過來,環著靈均,尚未—一己語,淚就流了下來。
以緣火化那日,她們幾個人都是在場的。
「先去見見祖母吧!」敏敏說。
她們向坐在一旁的玫鳳走去。
玫鳳仔細看著靈均說:「你就是靈均吧?」
「我是靈均,我也把媽媽帶來了。」她這才亮出懷裡的骨灰罈。
「孩子,亡魂對亡魂,這是會相剋的。」玫鳳倒抽一口氣說。
「俞老太太,我爸媽相剋了一輩子,死了還怕什麼呢?」靈均很直接地說。
「靈均,你應該叫祖母的。」倩容提醒她說。
「我恐怕也是會克人的,最好不要叫。」靈均說。
「我也只不過說你一句呀!』玫風感傷地說:「你這脾氣還真像你爸爸。」
靈均又掉下淚來。
玫鳳拍拍她說:「現在是家屬祭拜,你去和你爸爸告別吧!
她走到祭壇前,雪子站了起來。靈均不看任何人,逕自跪下,捧著骨灰罈,對著照片中的人說:「爸爸,我第一次稱呼你爸爸,我帶媽媽來看你了,我知道你要的,只有她……只有她……」
靈均說到一半就泣不成聲,一旁幾個女眷也哭成一團,引起不少人側目。
魂兮歸來,魄兮歸來,黃泉路上,迢迢相伴呀!
「靈均,別再哭了,你會讓你爸媽走得不安心。」敏敏扶起她說:「禮堂後面有家屬室,你和祖母去休息一下,她想和你說說話。」
靈均想拒絕,但想到母親的交代,再看看英浩鼓勵的眼神,也就不再反對。
她抱起以緣的骨灰罈,再看德威遣照一眼說;
「爸,我很快就會把媽媽還給你。
俞家的人都比靈均想像中的好,他們對她都非常親切,原本相熟的敏敏、盈芳、倩容和智威不用說,連沒正式見過面的振謙和玫鳳,很快就對這個遲了二十年相認的孫女兒噓寒問暖。
葬禮完那日,他們還搶著要帶她回家過夜。
「靈均住我那裡就可以了。」英浩說。
「跟你?那怎麼成?靈均又還沒嫁給你,成何體統呢?」振謙反對的說。
「俞老,靈均這幾天心情一直不穩定,晝夜不分,我比較熟悉她的作息,就由我來照顧她好了。」英浩堅持。
他這一說,全場的人都盯著他,弄得一向很酷的他,也臉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