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都不懂人情世故,」他連忙搖頭,「完全幫不上忙。」
沉睡的冬姨在床上移動一下。
「你醒了?」他立刻把視線轉向她,「昨夜,你半夜起身喝了甚麼?」
冬姨有點茫茫然,彷彿完全聽不懂他說甚麼。
「我是說昨夜你曾起床喝水嗎?」傳宗扶起她,「你喝過甚麼?」
冬姨再搖頭,做了一個「記不得」的手勢。
「昨夜的事怎麼記不得?」曼寧問。
冬姨還是搖頭。
「你不會無緣無故中毒,你床頭有個喝水的杯子。」曼寧再說。
冬姨眼中掠過一陣奇怪——好像是恐懼的神色,然後不再作任何表示。
曼寧再逗留一會就離開。
傳宗把她帶來的燕窩粥餵給冬姨吃後,護士又來為冬姨量體溫,服侍她吃藥,就吩咐她要早睡。
傳宗只好離開。
「明天我再來。」他說。
冬姨拉著他的手不放,做了一個很嚴厲的神情,禁止他再來。
「你躺在醫院,不來也不能安心工作。」
冬姨的神色更嚴肅、認真,她重複的做了兩次同樣的手勢。
「你在做——一件大事?」傳宗看不懂,「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又做著「我的事你不必懂」的動作。
「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可隱瞞的事。」他有點無奈。
冬姨發一陣呆,眼眶紅起來,用手憐愛的輕拍他的背脊,一陣溫馨流過,傳宗不再堅持。
「我下班後來,還有嘉文。」
她終於點頭同意。
他們深厚真摯的感情令彼此都願意為對方著想,又願意妥協一些事。
「我急於知道你中的是甚麼毒。」他說,「顧家應該沒有人害你。」
冬姨怔怔的望他一下,點點頭,再點點頭。
冬姨三天之後出院,被接回顧家。醫生也驗出冬姨只下過暍了一些過期的牛奶,以致有不太嚴重的中毒情況。
可是——冬姨是不喝牛奶的。
傳宗到顧家看冬姨,當面提出這問題。
她只淡然表示,當夜的事記不清。她去廚房中果汁暍,也許拿錯了牛奶,她記不起。
傳宗只好放棄。
過期的牛奶,這沒甚麼可疑的。
尤其盧太太一再保證,以後她一定嚴格吩咐工人注意過期食物。
這只是一場虛驚。
在顧家豪宅裡永遠見不到家傑的影子,傳宗也不以為意。
「最近見過家傑嗎?他到底在外面幹甚麼?」希仁這麼間。
「他不回公司嗎?」傳宗意外。
「永遠找不到他。」希仁似有難言之隱。
「他——唉,也許太聰明。」
「他一直努力工作。」傳宗說。
「這點我不否認,可是——」希仁搖頭,「他太急躁,太急進。」
「香港是個搶先行快的冒險樂園。」
「不一定是樂園。」希仁輕歎,「成功不是俯首即拾的。」
傳宗心虛,完全不敢提家傑的事。
「你離開公司與他有關嗎?」希仁突然說。
他嚇了一跳,希仁比他想像中更精明,是否早就看出家傑與他之間的矛盾?
「沒有關係,他很照顧我。」他硬著頭皮。
「有些人做事是不想有人照顧,是不是?」希仁笑,「他信自己的實力。」
「也不能這麼不識好歹,只是——會有壓力,怕令人失望。」
「我明白。」
傳宗告辭。
希仁送他出去,對他彷彿有種說不出的依依。
「曼寧說冬姨已完全沒事,她會留意。」希仁隨口說。
傳宗由衷地感激他。這對夫婦都把他的事放在心上,非親非故的,實在難得。
他如常的上班工作休息,又回到以前平淡卻平靜的日子。
雖然不再有多見世面的機會,不再有豐厚的額外收入,不再有工作以外的豪華享受——譬如搭頭等飛機,乘坐有司機的勞斯萊斯接送,但生活就是如此,就該如此,他不是天生含銀匙出生的人。
午餐時間,家傑突然來電約他,他趕到文華的「小丑」,家傑已坐在那兒。
家傑比以前消瘦,樣子憔悴,奸像冬天未曾休息的模樣。
「工作怎樣?」他問。
「比以前輕鬆,很適合我。」傳宗答。
「我——有麻煩。」家傑突然說。
「生意上的?」傳宗關心。
「生意上,生活上都不如意。」他看來很煩惱,用手指掃進頭髮。
「顧老先生知道嗎?」
「怎能讓他知道?他不會,我也不要他幫忙。」家傑的眼神並不集中,「這是我自己的事。」
「他始終是你父親。」
「他是好父親,是。那又怎樣?我們意見不合,看法也不一樣,他太古老了。
現在做生意要衝,要冒險,要搶時間,還要講關係,會送紅包。他——唉!我跟他沒辦法合作。
「以前你們一直合作得很好。」
「那是以前,我還不懂做生意,凡事以他的意見為主。那時——」他停下來,換了口氣,「他一點也不瞭解我。」
「自己人總好解釋。」
「他相信你多於相信我。」
「你誤會了,」傳宗很為難,他知道這是事實,但——該怎麼說,「他要我幫助你。」
「你的離開是否不同意我的工作方式。」
「也不是全部。」傳宗吸一口氣,「我不是老闆,不是挑大樑的人材。
家傑望著他良久,失望的說:
「不知道為甚麼在煩惱時總想到你,覺得你可以幫助我,至少替我分憂。
「我——能幫你甚麼?」
「不必了。我的煩惱你不瞭解,還是讓我自己想辦法,反正我的朋友不少。」家傑揮揮手,想揮走那絲——狼狽,是這兩個字嗎?他看來是有些狼狽,「你肯聽我發牢騷就行。」
「家傑,如果太冒險的生意,我覺得還是收手的好。」
「收手?」家傑苦笑,「但願我從未開始過。」
「你到底在做甚麼?」傳宗忍不住問。
沒有上司下屬的關係,他比較暢所欲言。
「算了。」他又揮揮手,心不在焉,「但是——我沒有理由向老頭子屈服認錯。」
家傑沒有說話,視線轉向很遠很遠的窗外。
「或者,有一天你能幫我忙。」這是臨走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