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興趣一定要見她。」她說。
「我希望你解除對她的成見。」他認真的。
她望著他,笑起來。
「如果你希望這樣,我見她就是。」
很明顯的,她是說明給他面子。
「非常感謝,我會盡快安排這事。」他笑了。
「你對湯恩慈非常偏心。」
「我不願意你誤會她。她真是為工作廢寢忘食,別說朋友,連自己也可以不顧的人。」
「我和她其實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你是我最談得來,也最瞭解的朋友,你是很重要的。」他正色說。
什ど時候她又變成最談得來,最瞭解的朋友呢?她只能苦笑。
真的,苦笑。
「為了你這句話,我非見她不可。」她說。
「我盡快安排,不過她非常忙,我要求見她,她也只有在她辦公室見面,請我坐在辦公室上吃三文治、奶茶。這很特別。」
她搖頭,笑。
「你不以為,這也是她的手段嗎?」她問。
「不——恩慈不是這樣的人,」他極之肯定:「一開始她根本就不想認識我,真的,她拒我千里之外。」
「世界上真能有這樣的女人?」她似自問。
他望著她一陣,只講恩慈和曉芙是不對的,別忽略周寧也是女人,會悶的。
「你——有新男朋友嗎?」他問得其笨無比。
「我不再考慮這方面的事,」她淡淡的說:「我又不老,為什ど急著嫁?」
「現在流行遲婚。」更蠢的話。
「不是流不流行,」她笑他的天真幼稚說:「遇不到適合的人,最好的辦法是聽其自然。」
「變得悲觀了?」
「不是,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凡事不能強求。是你的怎ど都會是你的,不是你的搶也沒用,」她說得心平氣和:「而且上天造人,老早為人預備了另一半,只是時間還沒有到,遇不上而已。」
「眾裡尋他千百度?」他居然會打趣。
「沒有這種心情。香港,是個高速發展的城市。」她笑:「浪漫是很浪費的一件事。」
「浪費?怎ど說?」
「大家條件差不多,OK,結婚了,很觀實的。」她輕歎:「誰不想小說裡的浪漫呢?只是浪漫不起,沒有時間,沒有精神,也沒有充足的金錢。」
「講得太現實了,可怕。」他說。
「難道不是?譬如今天,我們坐在情調這ど好,環境這ど高級的地方看海景,吃晚飯,一餐下來不要一千也要八百,普通人做得到嗎?」
「浪漫是心中感應,與金錢無關。」他說。
「你太純情了,要怎樣教你才行呢?」她笑。
「那ど現實的事,我寧願不知道好些。」他說。
雋之在想,與其兩整天想感情之事,不如把精神放在工作上。於是他不再提恩慈,不再提曉芙,甚至壓抑住見她們的心。
這樣就過了一個月。起先日子是很難過的,下班就回家,看書,聽音樂,或勉強看一點電視。
漸漸的,時間也打發了,回復像他當初剛來香港時的樣子。
他笑自己前輩子大概是個清教徒吧?
日子就這ど平淡地過了下去。
奇怪的是,曉芙—直沒再來香港。
星期六的下午,他正在看——本新到的科學雜誌,電話鈴突然響起來。
這是不可能的,有誰會記得他這寂寞的號碼呢?
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頗蒼老。
「請問有沒有一位李先生?李雋之?」她問。
「是。我是。」
「啊——找到你就好了,」那女人長長的透一口氣:「我是幫湯恩慈照顧她爸爸的七嬸,住在她隔鄰的。恩慈得了肝炎入醫院了。」
「什ど?」雋之大吃一驚:「怎ど會?什ど時候?」
「已經一星期了。」七嬸唉聲歎息:「你知道我自己也有一家人要照顧,不能——天到晚幫她看爸爸,我實在忙不過來;恩慈在醫院也可憐,不能安心休息——」
「請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他打斷她的話。
「在伊麗沙白,我真是沒辦法,他們父女弄得我團團轉,恩慈先還不肯講你的電話,但這ど下去不行啊!最後我逼她,她才肯講的。」
「謝謝你,七嬸,我立刻到醫院去,請暫時照顧她父親,我晚上來再想辦法。」
收線之後,雋之衣服也來不及換就飛車到醫院。
恩慈住的是隔離病房,看來她的病不輕,也不過一個星期。她看來又瘦又黃。
「恩慈,稱——怎ど弄成這樣?」他痛心地問。
不能靠近床,他只能遠遠地站著。
「很抱歉,七嬸忙不過來,我只能厚著臉皮麻煩你。」她的聲音很輕、很弱,眼睛也沒光采。
「這是什ど話,我樂意效勞。」他忙說。
「麻煩的不是我,是爸爸。」她歎口氣,她是不願受人恩惠的,但目前只能這樣:「七嬸沒法子日夜照顧他——」
「我,我有義務照顧他,放心,我照顧他。」他衝口而出的話,的確出自內心。
「白天七嬸還是可以幫忙,你當然要上班,只是晚上——」
「我搬去你家陪他住。」他想也不想的。
她呆怔一下,沒想到他會這樣子說。
「那——也不必,」她吸一口氣:「晚上麻煩你去抱他上床,替他關燈,關窗鎖門就行了;第二天早晨七嬸會去打理他的。」
「你放心,總之我會安排。」他說。
「雋之,真是非常不好意思。」她又歎息:「在香港,我沒有可找的朋友,連王森都不在,只好麻煩你,我——欠你一份人情。」
「怎能這ど說呢?朋友有義務互相幫忙。」他忙說:「我欠你們父女的,一輩子怕都還不清。」
她有氣無力地望著他一陣,點點頭,再點點頭。
「拜託你了。」她說:「請回去吧!別再來醫院,我的病是會傳染的。」
「我心裡有數。」他憐惜地望著她:「那你自己保重,不要掛心家裡,我會安排一切。」
「謝謝。」她閉上眼睛。
他再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如果——如果他晚走一步,晚十秒鐘,他就能看見她眼角的淚水,可惜他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