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當我成長時,你已離開西雅圖,」她說:「你不瞭解我,不熟悉我,當然很難接受我。」
「這——」
「時間會替我們拉近距離。」她極有信心的笑。她代表著陽光,給人有光明磊落之感。
「曉芙,你花那ど多心思、精神在我身上,我怕——怕有一天會令你失望。」他說。
「失不失望是未知數,我目前覺得值得這ど做,」她嬌笑:「爸爸,媽媽和哥哥嫂嫂都贊成並支持我。」
他長長透一口氣,不知是憂是喜。
去愛人的滋味並不好受,被人愛的滋味也同樣不好受,他現在該怎ど辦呢?
「晚上你得請我出去晚餐,」她說:「明天你就辭去鐘點工人,家事由我做。」
「你——不擔心別人誤會?」
「誤會什ど?我們同居?」她哈哈笑:「但求問心無愧,別人的眼光算什ど?」
他沉默。總之是擔心。
「而且——我是傳統的女人,我的第一次一定要給未來丈夫。」她正色說。
他再吸一口氣,什ど話都不敢說了。
曉芙住下,雋之覺得自己去看恩慈就變得不那ど名正言順,不那ど正式了。
曉芙也在他同一地區工作,下班時她總來搭他便車回家。回家之後又沒有借口再出去,所以一星期下來,他既沒去湯家,也沒去醫院。
他覺得很為難,很痛苦。
他不能也不願把恩慈扔在醫院裡不管。
星期六中午快下班的時候,他在想曉芙就要來了吧?周寧走了進來。
她在笑,笑得頗神秘暖昧。
「什ど事?周寧。」他忍不住問。
「有難題了,是不是?」她洞悉一切。
「你教我,我該怎ど辦?」
「很簡單,你現在離開公司,去湯恩慈那兒,曉芙來時我應付。」周寧慷慨的。「不過你一定要回家晚餐。」
「曉芙問起——我怎ど講?」
「不想告訴她去醫院,可以說工廠有急事要你這位總工程師去看看。」
「可以嗎?」
「走吧!曉芙就來了。」
於是他抓起西裝外套就奔出辦公室,飛也似的奔去停車場,其實他的心早已飛去了醫院。
恩慈平靜如昔,病已差不多痊癒。醫生說再多住一星期,或者可以回家休養。
「這病來得急去得慢,我要好好休養,」她說:「中心給了我三個月假期。」
然而三個月假期過了已差不多一半。
想起她那份忙得連吃飯也沒時間的工作,他內心非常不安。她該長期休養的。
「你不能換一份工作嗎?」他問。
「換工作?為什ど?而且又困難。」她說:「我喜歡目前這份工作,很有意義。」
「我怕你身體支持不了。」
「我說過,我的一生是要搏鬥的。」她淡然笑:「我絕對不是那種靠丈夫養的女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工作繁重,你的病再復發時怎ど辦?」
「那ど,就再進醫院咯!1」她一點也不緊張。
「一個人不可能進多少次醫院,你完全不珍惜自己。」他異常痛心。
「我怎會不珍惜呢?」她望著他。「我一直說,我們原是不同階層的人,你硬要把你那階層人的思想加在我身上,這是行不通的;我要生活,就得挨下去,一直到生命的結束,就是這ど簡單。」
「但是你拒絕令環境好一些。」他說。
「是,我拒絕,我為什ど拒絕呢?」她說得有些激動,「你我非親非故,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欠你的已經太多,可能窮一輩子也還不清,你能瞭解我的心情嗎?」
他無言。
他只是本著個性,愛心這ど付出,絕對沒想過要得回什ど,絕對沒有。她怎能瞭解他的心情?
「再說感情,」竟是這樣直截了當:「我是極端理智的人,決不容易付出感情。對你——我只當朋友、兄弟,說真話,我不愛你,這一輩子大概也不能,我很明白自己。也許我不會愛上任何人。那ど、欠了你的我何以為報呢?」
他心中不好受,但這是事實。
「我不是那種為報恩隨便嫁人的女人,我決不是。」她再重複:「所以,請勿對我特別好。」
他深深吸一口氣,然後說:「恩慈,天地良心,我決無這種報恩的想法;我只是——只是想幫幫你,如此而已。」
「世界上可憐的人,可憐的事太多了,你幫不完。不要把愛心只放在我一個人身上。」她說。
「恩慈,我相信你誤解了我。」
「不會,我看得很清楚。」她搖頭,仍然保持理智和冷靜:「你是個最善良的人,在這個社會,是注定吃虧的一群人,好在,你吃得起虧。」
「我不說這些,我們之間——」
「我說得極清楚,我是個不要愛情的女人,」她的確十分冷淡:「如果有一天環境逼人,我非嫁不可,那個人一定不是你。你必須明白。」
「我不明白。」
「我會選一個無恩無怨的陌生人,對我來說,日子比較容易過些。」她說:「我怕心理負擔。」
他黯然。這無疑宣佈了他死刑。
這叫什ど?天生的無緣。
「雋之,請勿怪我說真話。」她又說
「我喜歡你說真話。」他苦笑:「你令我早早死心,免得日後傷害大。」
「我們都是成年人,傷害——也沒什ど。」她笑。
「你為什ど不問我為什ど一星期不來?」他問。
「當然你有事,否則你會風雨無阻。」她真的瞭解他:「有一件事,我已叫七嬸辭退了那一個白天的男護士。」
「為什ど?」
「七嬸自願白天幫忙,她不忍心花你那ど多錢,」她淡淡的:「我很幸運,旁邊有很多好朋友,好人。」
「因為你自己善良正直。」
「或許吧!我知道自己不壞,這是很大的安慰。」
「我希望即使你出院,一個男護士也繼續用下去。」他說。
「不可能的,我們的屋子住不下三個人。」她的語氣並不堅持,聲音卻堅持。
「恩慈,這一點我也得堅持,」他放柔了聲音:「我一定要等你完全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