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聽安悌的吩咐。」她只好說。
又閒聊了一陣,已是晚飯時候了。工人來請他們用飯,在那間淺黃色的飯廳裡,享受一餐極豐富的食物。尤其令姮宜驚訝的是,普通晚餐,也用著極其講究的銀餐具。
吃水果的時候,一個白衫黑褲的女工人始終侍候在一邊,又慇勤又有禮。姮宜想,在美國除非是洛克菲勒或肯尼迪,或羅賓遜家族才有這氣派吧!
當工人送上茶時,懷遠提出:「不如現在去酒店拿行李?」
他望著姮宜。
「我隨時都行。」
「那?早去早回。」宋夫人淡淡的。「我不等你們了,我習慣早睡,懷遠替姮宜安排一切。」
「是。我會。」他帶著姮宜離開。
「我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坐在車上。
「我也從來沒見過媽媽如此慇勤留客。」他笑。「我相信她一定極喜歡你。」
「我沒有和母親相處的經驗,」她說:「母親生我時難產而死,或只可以說是爸爸的女兒。現在正給我一個機會學習。」
「媽媽極容易相處,她是位開明的老人家,」他說:「爸爸在生時她曾顯赫一時,現在,只是個寂寞的老人。」
「你父親——聽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她好奇的。
「是——是的!」他不置可否,彷彿不願提起。
姮宜對中國近代史不熟,但——彷彿記得沒有一個姓宋的大官。
「你們家裡全是極講究,極名貴的古董,我看連客廳門口那幅地毯都不簡單。」她聰明的轉了話題。
「你很有眼光,」他打著哈哈。「但——那也不算得什?,聽媽媽說以前在大陸上——」
他突然住口不說,是講錯了話吧!
她也不追問,不想令兩人之間尷尬。他們今天還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說說你的——家庭情形。」他勉強找話題。
「我只有父親。」她苦笑。「而且我只記得移居去美國之後的生活。以前——我是一片空白。」
「什?時候移民美國?」
「一歲多時。」她說。
他忍不住笑。
「一歲多,當然以前的一切全不記得啦!」
「不——我相信兒時的一切一定會有模糊的印象,」她皺眉。「但是我——真是一片空白。」
「小時候記憶力不好,腦筋還沒開。」他說。
「也許是吧!」她聳聳肩。「記不起以前,我的確覺得遺憾。好在我有一張照片。」
「哦」
「大約六、七個月時,剛會爬的照片,」她笑。「這是我最珍貴的一張了。」
「帶來了嗎?下次給我看看。」
「一言為定。」她說。
她的斯文中帶著幾分爽朗,是極受歡迎的個性。
「除了教書外,你還有什?打算?」他問。
「暫時沒有,遲些時候我想學古箏。」
「古箏?!」
「是培養內在外在美的極好訓練,」她說:「我極喜古箏的聲音,非常古典,非常高山流水。」
「什?叫『非常高山流水』?」他問。
「我很難解釋,那只是種感覺。」她想了一下。「或者是古箏音韻的流暢好像流水,又可以低八度高八度的彈,哎——我真是很難形容。」
「你到我們家住對了。」他說。
「什?意思?」
「媽媽是一流的古箏演奏者,」他笑。「她可以比美任何職業高手。只是她從不收學生。」
「我能例外嗎?」她十分嚮往。
「看你的造化。她那?喜歡你,或者她肯。」
她想了一陣子,臉色十分興奮。
「怎?到了此地,我的運氣會這?好?」她似在自問。「莫非真是東方利我?」
「誰說不是?離開泥土的花你可曾見它開得更美?」
她看他一眼,遂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姮宜在宋家就這?住下了。
她也被安排住在樓上,和宋夫人的臥室比鄰而居。臥室很大,起碼有四五百尺,佈置也極古雅。她欣賞的是,無論臥室或客房,每間都有自己獨立的浴室廁所。
這屋子實在是此地少有的講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此地是著名的寸金尺土。
學校還沒開學,她十分清閒。每天只看看書,陪宋夫人聊聊天,如此而已。
她在給父親哲之寫信,總得把近況報告一下。不知父親知道她搬來此地會有什?反應。
然後她下樓。
她以為星期天,宋夫人和懷遠都會在,但整個樓下靜悄悄的,連工人的影子幾不見。
她覺得奇怪。平日宋夫人足不出戶,她今天去了哪裡?那許多工人呢?一起放假?
花園裡一個花王在修枝剪葉,她走了過去。
「請問——人去了哪裡?」她柔聲問。
那五十多歲的花王抬起頭,看她一眼。
「是你,小姐,」宋夫人已把她介紹給全屋子的人了吧2「他們去做禮拜。」
「什??!做禮拜?全體?」她意外極了。
「是。我們全是基督徒,」花王說:「夫人用我們之前必會問清楚我們的宗教,這是很重要的。」
「夫人沒有問過我。」她說。
「你怎?一樣呢?你是小姐。」花王很老實。
「但是我也是基督徒,只是——不那?愛上教堂。」她笑。「我覺得上帝自會在我們心間。」
「做禮拜是重要的,」花王不同意。「聽牧師講道,可以增加人的靈性。」
姮宜當然不願和一個花王辯駁,她只笑一笑,離開花王,朝花園另一端走去。
宋家的大屋是極漂亮的,又大,又古典,又氣派,附近的房子沒有一家能比得上。然而這樣的房子只住著兩個主人和六七個工人,此地實在很不公平。她知道真有一家八口住一間百呎小房的事。
鐵閘門在響,電力使大門緩緩開啟,駛進一部黑色勞斯萊斯。後面跟了一輛長平治。
他們回來了,是吧!
姮宜喜悅的迎上去,先下車的是懷遠。
「去做禮拜也不叫我?」姮宜笑。
「看你屋子裡沒有聲音,以為你還沒有起床。」他淡淡一笑。極有書卷昧。
「我也是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