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蘭陵狂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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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那是人世間未曾聽聞的聲音,天地的呼吸。

  可怕的狂風沙暴綿長持續著。時間感、方向感,盡都崩潰。人只剩下存在的意識,本能性地向冥冥求助。這世界不再是世界,淪為不知名的幽暗境域。

  巨大的天地怒吼,反而使人失去聽覺。巨響中,竟似寧靜。真正的寧靜來臨時,人人卻恍若仍沉淪在巨響中,俯伏躲避。

  不知狂暴的風沙是為何來襲,也不知是何時離去。穆勒一行人全靜伏在沙礫下,無有動靜,宛若跟著大地沉息,歸為塵土。

  最先有反應的,是穆勒的黑駒。

  它不滿地噴吐鼻息,自沙礫堆裡掙扎站起,順道拉起緊緊牽制住它轡頭的穆勒。他幾乎是從沙塵底下爬出來的,幸有大氅覆蔽,否則他一定會嗆溺在漫天漫地的灰礫裡。

  大地一片平息,恢復藍天黃沙的寧靜風景。微渺的幾粒小小人影,在天地閒紛紛自平沙爬起,重新整隊。

  這群精銳部屬們不知穆勒是如何得知此處氣候,竟觀測得細微而老練。倘若他們再晚一步行動,別說大夥牽馬俯伏,恐怕連下馬都來不及,就被驚懼的馬匹及狂暴風沙捲到不知名的世界去。

  他平日懶散歸懶散,危難之際,才看得見他領人出生人死的本領。

  不過,有個人卻不買帳,倔著剛烈而慍怒的小臉,敵視與她輕蔑對峙的大巨人。

  「你抓著我不放,就是想利用我來帶你平安深入西境?」

  「你明知天候將有變化卻完全不告知我們,想讓我們陷入沙暴,好悠哉逃離,是嗎?」好個敗類!

  「你自己要領兵西行,又不事先好好做功課,搞不懂狀況還要我這個外人替你負責?」簡直人渣!

  無名無形的雷電頓時在他倆間激爆,四眼相對,儘是相看兩討厭的不耐煩與鄙視。死寂之中,兩人各是一肚子精采豐富的毒辣詛咒。

  隔著一小段距離收拾整隊的眾方人馬,遙望他倆含情脈脈、細細低語的濃情蜜意,覺得真是浪漫斃了。而且王爺領兵統御的本領神准如妖怪,壽思妹妹又正是貨真價實的妖怪,這兩個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穆勒面無表情地與她對峙,這份一派淡漠卻比任何表情都懾人,猜不出他下一瞬會輕笑還是會翻臉,會作罷還是會直接扭下她的腦袋,踢到長城外。

  漫長的可怕互瞪中,最先不安的是壽思。令穆勒不解的是,她隱隱焦慮的原因並不是他,似乎是天色。

  時近傍晚,太陽未西沉,白月就已透在薄空之中,淡淡地存在。但她不時轉眼瞥望的神情,倒像那是一把懸在半空的斧頭,隨時會自她頂上砍下來。

  她在怕什麼?又有什麼天候變化將至嗎?

  「你若放聰明點,就別妄想逃跑。等我們平安抵達嘉裕關,我自會放你走,拿你的引路將功補過,不再追究你和先前流寇的關聯。」

  「少打如意算盤。」她還以與他一般的冷眼,狺狺恐嚇。「你若真的要命,就盡快放我走,否則別怪我事先沒好心提醒過你們。」

  「你好心?」他不屑到連呼她都嫌抬舉。「在我的人馬中到處胡說八道,挑撥離間。你簡直好心到連厲鬼都可以升格作菩薩。」

  「別亂講!」

  「我胡說什麼?」他冷嘲。「鬼嗎?」

  「叫你別說你還說!」

  「你又沒跪下求我不要說。」

  「你這人——」不可理喻!明明一副男子漢大丈夫德行,耍起脾氣比小孩子還惡劣。「好,我認輸。若我下跪,你就會放我走嗎?」

  「不會。」

  「為什麼?」

  「放你走的條件,我剛才已經說了。」其他方法,恕不受理。

  「可是我不——」跟這爛人爭什麼,只會愈辯愈火大,不見成效。「好,那我替你介紹這一帶的高手,引你西行,保證你平安抵達嘉裕關,如何?」

  「謝了,我想憑你一個,就足以勝任。」

  「你為什麼就是不放我走?!」她惱火大吼,嬌氣十足。

  「因為你美啊。」臭美的美。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她雖然喜歡冒險,可也知道分寸何在。「今晚十五,望月之夜,要是你不快讓我離開,你們一行人鐵定完蛋!」

  「真可怕。」他百無聊賴地拍撫滿身黃沙。「這附近離我們最近的客棧或村落有幾里?」

  這個滿身肌肉的大爬蟲、腦袋扁平的大飯桶!她難得天良未泯地提出忠告,他卻以為她又在耍賤招。既然他這麼不要命,還跟他客氣什麼!

  「你若準備歇腳了,只有兩種選擇。」她悠哉地一掠肩上秀髮,懶得瞥他。「一是倒回昨天停留的那處村落,一是就地過夜。」

  「我問的是,前頭最近的客棧或村落需多久行程。」

  「大約一天。」由破曉至傍晚馬不停蹄地趕的話。

  「好,咱們上馬吧。」

  上馬?「你不打算在這兒準備生火過夜?」

  「不打算。」

  「你決定回昨天的村落了?」

  「不回去。」

  「那你到底要幹嘛?!」

  「我決定——」他自馬上一把將她撈到身前,「徹夜趕路。」

  「整夜不歇?!」

  「照你的說法,明日破曉便可抵達最近的村落。到時你想睡到死為止都沒問題。」

  「我問的是你!」

  「我幹嘛?」

  她難堪地閃開他高高在上的慵懶睥睨,不太高興自己對他產生的無聊關心。

  她害他胸口劃了一大道傷疤又怎樣,害他昨晚徹夜不成眠又怎樣,害他今天睡眠不足又得帶領整隊心思各異的人馬趕路又怎樣?是他不對在先,還死抓著她不放,讓他受點報應本是應當。

  驀地,大碗般的巨掌自她眼下抬起她整張小臉,愕然朝上與他對望。

  「你剛才的話沒說完。」

  他這是幹什麼?話沒說完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一副拷問她是否殺人放火的閻王相?

  「為什麼問我的狀況如何?」是在關心他嗎?

  「我當然要問!」也當然不服輸。「要是、要是你一時打盹,把我摔下馬去,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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