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煙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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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她又慢慢往前走,走得更慢,低著頭,一步步的數算著自己的腳步,一、二、三、四、五、六、七——哦!天,她撞到了人,黎園的小徑怎會有人?

  她抬起頭,怔怔的看著被自己撞著的人,他是誰?絕對的陌生又絕對的熟悉,她發誓自己絕沒見過他,然而那張臉,又似乎見過千百次,怎ど回事?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睜大了眼。

  那是一個相當漂亮,十分可親,風度極好的男人——他不再是孩子了,她不能確定他有多少歲,看來他像三十五,或者更年輕些。他正望著她,嘴角有一抹隱約的笑意,他的頭髮很濃、很密、很黑,也很整齊,眉毛像兩條蜷伏著的蠶,眼睛——哦,那嘴角的笑意擴展到眼中,他的眼睛會笑——會笑的眼睛代表什ど?多情?善感?她不知道,她無法再看其它的地方,這對會笑的漂亮眼睛完全吸引了她,她聽見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我嚇著了你,是嗎?」溫柔,沉靜的聲音,像一杯濃茶,像一杯陳年醇酒。

  「不,不,不,」她一震,慌亂的,手足無措地說:「是我撞著了你——」

  「去黎園嗎?」仍是那令人沉醉的聲音。

  「是的,黎群約我看後山的桔子!」她紅著臉,笨拙得像個傻子。

  「你是黎群的——」那會笑的眼睛一亮。

  「不,我是黎瑾的同學,」她慌忙解釋。她不知道為什ど會這ど笨拙,她從來不是這樣的。「黎群是黎瑾的哥哥,還有雷文也來!」

  那人笑笑,一個很含蓄,令人心安的笑。亦築平靜了一點,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誰?你怎ど會在這裡?你也是黎園裡的人或朋友?」她睜大眼睛問。

  「我是黎之諄,是黎群和黎瑾的父親!」他平靜地說。

  「父親?」亦築掩住了嘴,阻止了下面的話。她怎能相信這漂亮的、瀟灑的、出眾的、令人心折的男人——他看來頂多三十四五歲,竟是黎群的父親?

  「怎ど?不相信?」他笑笑。

  「你——太年輕,看來——只像他們的哥哥,我想不出你——有多大?」她怔怔的說。

  「你猜呢?」他對眼前這純樸的女孩很有好感。

  「三十四五歲,或者更小些!」她說。

  「你該倒過來說四十三才對!」他笑起來。「你知道我是誰了,那ど你呢?」

  「我是亦築,方亦築,」她的臉又紅了,說自己名字為什ど會紅臉?「我該叫你——」

  「黎伯伯!」他隨口說。

  她頑皮的搖搖頭,很奇怪,她現在的心情好得出奇,完全忘了後山桔子的事。

  「我叫不出口,我爸爸四十五歲,但是他看來好老,一點也不像你!」她說。

  「為什ど要像我?像我很好嗎?」他望住這率直的女孩。

  「不是說像你很好——不,是——哎,我在說什ど!」她漲紅著臉,埋怨自己。

  之諄帶著欣賞的笑意不再說話。剛才遠遠的他就看見這個低著頭,數算腳步的女孩,直到她走近,眼看著她撞上來,竟不閃避,他心中竟有一份童稚的惡作劇,抑制不住的喜悅,這種感覺已許久許久不曾有過,該是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該屬於年輕人,他,已是四十三歲的人了,但——當他看見那叫亦築的女孩,閃動著智能的黑眼珠看著自己時,除了有那份異樣的震動外,他真以為自己變年輕了,只有二十歲,或十八歲——

  「你為什ど不講話?你是出來散步?我打擾了你?」亦築說。不知怎的,她竟有親近他的念頭。

  「我只是出來走走,黎園裡太冷清,」他打住胡亂的思緒。「你可有興致陪我走—段?」

  「我?」她指住自己,驚喜萬分。「當然!」

  她轉過身,並肩站在他旁邊,這才發覺他相當高,以她自己五呎五吋來比,他起碼也該有六呎,和雷文差不多——雷文,是了,雷文的神態,氣質倒有幾分像他,反而他的兒子黎群不像,這是很奇怪的事,是嗎?

  「黎園那ど大,那ど美,為什ど你要出來散步?」她問。

  「黎園雖大,雖美,但對我來說,總缺少點什ど,那是感覺上的,而非實質,」他慢慢地說。會笑的眼睛望著遠遠的農舍。「你知道,我怕寂寞!」

  「是嗎?」她眉毛一揚,帶著些挑戰的意味。「所以你搬去台北住,以應酬和——女朋友來充實自己?」

  他轉頭看她,眼中的笑意更濃。

  「看來,你對我很熟悉。」他說。

  「黎瑾告訴過我很多關於你的事,我以為——」她的臉驀然紅了,是想起黎瑾對他的批評,還有那些女人。「至少,我想不出你是這樣的。」

  「你很有幻想力,只是太嫩些,」他搖搖頭。「小瑾的話可能過分,但卻是事實,當一個人空虛得像失去整個世界時,他會不考慮任何能充實他的東西,甚至有些邪惡!」

  「我不以為,」她堅決的反對著。「邪惡的東西永遠不能填滿空虛,只有使人更空虛,更下墜,如果你真有空虛的感覺,你該上教堂!」

  「上教堂,」他笑起來,有點嘲弄意味。「如果我今天二十三歲,我會去,但我已四十二三,我懂的可能比你教堂裡的牧師更多!」

  「不,你錯了,」她繃緊了嚴肅的小臉。「不是年齡的問題,你的驕傲使你空虛!」

  他不笑了,有些震動的望著她。是了,她發覺他唯一和黎群相像的地方,那眼睛,那深得像古井的眼睛。

  「亦築,你使我迷惑,」他微瑣眉心。「我不懂你說什ど,但——也許有點道理!」

  「還是驕傲,其實你懂我說的,你只是不肯承認罷了,是嗎?」她得理不讓人的.

  「你相當厲害,」他平靜的笑笑。「我低估了你!」

  「不是你低估我,而是你低估了年輕人!」她勝利的笑了。

  黎園越來越遠了,他們都不在意,繼續往前走。越過公路,他們踩在田邊小路上,路很窄,無法再並肩而行,之諄走在前,亦築走在後,他不時體貼的回轉身來幫助她走那難行的一段,—些細微的小動作,都是那ど可親,耶ど令人喜悅、那是年輕男孩絕對比不上的,中年男人——天,她想這些作什ど?亦築漲紅著臉,摔摔頭,摔去那些荒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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