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自守,把自己拘於一隅並不壞,脫枷而出也未必是好,世界上的事很難講,你不必慶幸得太早,懂嗎?」他含有深意地說。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她迷惑的。
「外面的世界雖大,五光十色,有時會使你失去自我,年輕人若無自制力,還是作井底蛙好些!」他說。
「別那麼自私,年輕人也有權力享受一切!」她說。
「只怕還沒有享受,已被世界吞噬了!」他搖頭。
「你和雷文有些地方很像,」她凝視他,深思地說:「你們都想嘗試新東西,勇於冒險,你們也都想使自己身邊周圍的人像你們一樣,但是——雷文無法找一條最好的路給他身邊的人,你卻能,該說是我的幸運!」
「雷文也曾帶你去嘗試新東西?」他看看她。
「不——」她拖長著聲音。
他不再問下去,他是那種不會使人難堪的人。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冷僻,兩邊很少人家,都是一望無垠的禾田,蜿蜒的淡水河已呈現眼前,陽光下像一條銀色的帶子。
「快到了,你看見了嗎?」他指著前面。
「看見什麼?不是禾田就是山坡,只有一片綠色,我們走在灰色的公路上!」她張望著說。
「右邊第三個山坡,仔細看,有什麼嗎?」他再說。
「右邊第三個山坡——白色的,有一個白色的房屋,像孩子的玩具那麼小!」她興奮的叫:「是那裡嗎?」
「那就是林維德的房子,」他說:「你說它像孩子的玩具,等會你就知道有多大了!」
「很大嗎?有黎園那麼大?」她問。
「現代化的別墅怎比得上古老的黎園?」他搖搖頭。「和我台北的房子差不多!」
「那也夠大了!」她說。再看看那山坡,他們更近了。看來似乎很遠,誰知轉了兩個彎,居然立刻就到了,之諄熟悉的循著一條紅泥的山路往上開,兩旁都是樹和許多野花草,環境果然十分安靜。汽車走了約莫五分鐘,停在一個鏤花鐵門前,之諄用力按響喇叭,很快的,一個年紀相當老的男人打開了門。
「黎先生,我們已經預備好了!」老人帶笑恭敬地說。
「謝謝你,財叔!」之諄把車駛進鐵門。
大門離房屋還有一段路,園中的情景和外面的紅泥路完全不同了。拳頭大的鵝卵石鑲的地,十分整潔、別緻,左邊有一個大花圃,盛開著百合和山茶花;右邊有一個池塘,也是用鵝卵石鑲成的,池塘邊有一棵十分稀少,但長得很高的木棉樹,光禿禿無葉的樹枝上,盛開著紅艷艷的木棉花,非常好看。
「果然很美,真像世外桃源!」她讚歎著。在清苦的環境中長大的她,從未有機會來到這樣華貴的別墅。
之諄只淡淡的笑,停好車,他牽著亦築下來,已有一個年老而慈祥的婦人等在門口,一定是財叔的太太了。
「黎先生,請進!」財嬸說。
之諄絲毫不擺架子,親切的對財嬸笑笑,然後帶著亦築進去。
客廳大得驚人,像個小型舞廳那麼大。米色的牆壁,暗黃色的窗簾,牆上掛著許多巨大的、奇怪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印象派油畫,除了一些新穎、線條簡單卻精緻的乳白色小台、小几之外,全屋中竟沒有一張椅子或沙發,有數十個深深淺淺不同的黃色及米色皮製的墊子,三角形的、長的、方的、圓的、菱形的,每一個墊子差不多有二尺高,十分巧妙的分佈在屋中的每一個角落,使人看了非常新奇,也非常悅目。
「這裡佈置得真怪,卻又那麼別緻,我敢打賭主人林先生是個雅人!」亦築叫。 「別說得太早,你見了他再說!」之諄仍淡淡的笑,「坐吧!別小看了這些古怪的墊子,全是從泰國訂做來的,每一個差不多合二十美金,再加上進口稅,你知道,一個墊子差不多是台北整套沙發的價錢!」
亦築伸伸舌頭,這價錢的確令她吃驚,想起家裡只有幾張古老的籐椅,她只能怪這世界太不公平,貧富懸殊,永遠有那麼一大距離。
「是真皮燙金的!」她坐下來仔細欣賞,「燙的都是些泰國佛像,很別緻,只是太浪費,有這麼一筆錢,他可以作許多別的正經事了!」
「別急著批評尚來見過的人,來,我帶你參觀別的地方!」他拉起她,朝一邊走去。
「這是小酒吧,左邊是間小飯廳,後面是廚房、廁所和工人房,這邊沒什麼好看,去那邊,」他又帶她去客廳的另一端,「這邊全是寢室,六間!」
「六間?」她疑惑的看著一條走廊隔開的三間相對的房屋。「他家有那麼多人?」
黎之諄神秘的笑笑,推開第一間房門。房中有梳妝台,有個小衣櫃,還有張圓形的床,她皺皺眉,想起風流間諜那部電影裡甸馬丁的床。
「這位林先生真怪,什麼都和別人不同!」她天真地說:「別間呢?不至於都是圓床吧!」
「每間都是一樣的!」他關上房門,帶她回到客廳。
「我真不懂這些有錢人,他們總是滿腦子稀奇古怪的念頭,連床都是圓的——」講到這裡,她驀然住口,臉一下子全紅了。「難道——這——」
「我想你猜對了!」之諄聳聳肩,「這些房子都是林維德招待他朋友們和他們的女朋友住的!」
「真——下流!」她咬著唇,「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說過要讓你看見許多你沒見過的事,」他說:「我知道這些寢室破壞了美好的氣氛和你的情緒,我只是讓你知道,世界不是你想的那麼完美,人類也不都是那麼善良!」
她垂著頭不說話,真的,那些可惡的圓床,使得所有的景物都醜惡起來,連那些百合、山茶花和木棉花——
「你——也來住過?」她突然問。聲音有些發顫。
「沒有!」他肯定的搖頭。「也許你說得對,我只有那麼一二分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