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恕慢慢坐在鋼琴前,默默掀開鋼琴蓋子,用手撫摸一下琴鍵,心頭流過一抹酸楚,已變得好淡、好淡的往事一陣陣的湧上來,一剎那間,他心亂了,思想也散了,他--他--
霍然合上琴蓋,狠狠的站起來。
不是個個音樂家都多情、易變,不是個個音樂家都逃不過愛情的洗禮,不是--至少他要證明,他不是被愛情打得一蹶不振的人,他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不是。
他能證明,他一定能證明。
緩緩的推開一扇窗,吸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他是一定能證明的。
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望著街上通宵不熄的霓虹燈,他無法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逃避了將近十年,今天回想起來,是否太幼稚?太軟弱?逃避就能解決心中結?就能醫好心頭的傷口?他只不過浪費了將近十年的光陰。
然後,他又想起了以玫。
他對以玫並沒有成見,一開始就沒有,他的成見是對所有的女孩子,他只是恨女孩子,討厭女孩子--
可是以玫不同。
她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她野,她有一絲邪,她的思想也不正確,滿腦子的名成利就夢,她分明在利用人--但是,她有熱情,有十分強盛的生命力,她不灰心、不怕失敗,她幾乎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
她到紅磡的新村大廈去找過莫恕一次,當時莫恕已為她昂然不懼的態度打動了,很少女孩子這麼有韌力,真的,他故意氣走她,他以為她不會再來。
她竟然再來。
很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再來。
這一回他看見一件事,除了她希望他回去子莊肯再教她之外,還有些真誠。
那真誠是很奇怪的,她為什麼對他有真誠?他們甚至不是朋友。
她還說,只要他回去,她可以另找老師,不會勉強子莊教她,她說這話絕不虛假,非常坦白,非常認真。
莫恕自己也奇怪,他就被她這種真誠、坦白打動,隨她一起回來。
他肯回來,她看來是真心的高興,像個小女孩般的一路在計程車上唱個不停,哼個不停,回來後還自告奮勇買菜、燒晚飯,好像一個贏得丈夫回來的妻子。
莫恕搖搖頭,淡淡的笑一下,妻子?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有的了,不是女孩子不喜歡他,而是--怎麼說呢?除卻巫山不是雲。
不過--他看得出子莊喜歡以玫,子莊絕少接觸女孩子,而且以玫是漂亮的,她有一種天生令男孩子著迷的氣質,她的笑、她的媚都很有魅力。
子莊喜歡以玫,以玫呢?也喜歡子莊?
莫恕想到這兒就皺皺眉,他並不能看透以玫的真正心意,雖然她不壞,但--愛情的事上傷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他要防範,不要以玫傷了子莊。
他想--子莊是因為太少接觸女孩子,所以一下於就喜歡上了以玫,會是這樣嗎?那麼--以後是否該令子莊改變一下生活方式?
是否該讓子莊去接觸多一點不同類型的女孩子?他該在這方面有些磨練,才不至於容易受傷得像當年--莫恕一樣,是嗎?
莫恕點點頭,他決定了,就這麼辦,唱片公司的女孩,一些新進的女歌星,都行,只要不是以玫一個人在子莊身邊,子莊就不會受到大的傷害。
再站一陣,他關上窗戶。
明天他要進這間屋子工作,明天開始,他要親自打掃這兒,會像從前一樣,會像--
客廳裡有點聲音,他呆怔一下,推門出去,他看見子莊默默的站在那兒,怔怔的注視著他,眼上有一種類似感動的神色。
「子莊!還沒睡?」莫恕意外的。
「你--莫先生,你終於找回了自己。」子莊笑。「但是--我不明白,有個原因的,是嗎?」
有個原因?以玫?
「是,時間改變了我。」莫恕淡淡的。
時間?是嗎?
莫恕坐在他工作的房間裡,他已坐了很久,腦子裡轉動著許多胡亂的思緒,就是無法安靜下來真正工作。外表看來,他是絕對安靜的,他久已習慣用漠然來掩飾內心的千頭萬緒,許多人說音樂家是情緒化,是衝動派的,他卻冷漠,當然,只是外表。
也許他已離開音樂工作太久,他無法一下子就拾回來,他必須慢慢培養情緒,慢慢去適應。
他並沒有關上房門,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或者--讓子莊的鋼琴聲幫助他快些進入工作狀況吧!陳子莊在彈琴,以前這段時間是屬於那個學琴的男孩子,現在子莊已推卻了他,所以子莊自己彈琴,莫恕說過,要他多做創作的工作。
但是--子莊顯得精神不集中,琴聲並不流暢,似乎若有所思,若有所待--以玫,是了,下一段時間以玫該來,她會來嗎?
快十點鐘,子莊的琴聲顯得更凌亂,坐在另一間房裡的莫恕也忍不住皺眉,子莊已經失去了他對工作的熱誠,他的心已散--他怎能這麼下去呢?他不願自己前進了?他不想再往上爬?
時間絕不猶豫,一下子就十點半,以玫沒有來,門鈴也是靜寂的。
子莊似乎--忍無可忍的停下不成調的琴聲,神經質的打開大門,用力按下門鈴,「叮」的一聲響,把他自己嚇了一跳,然後他回來,關上大門。
他發現莫恕在注視他,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想看看門鈴是不是壞了,」他窘迫的解釋。「天氣潮濕,門鈴常常不響。」
莫恕搖搖頭,沒出聲。
「是不是--我吵到你?你可以關門。」子莊又說。
莫恕再搖搖頭,淡淡的問:「你不去唱片公司?」
「十一點半--」子莊看看表,快十一點了。「我去換衣服,中午我不回來午餐,因為下午要錄音。」 「你去吧!沒有包伙食,我自己也會弄午餐。」
子莊再偷偷瞄一眼大門,回臥室換衣服。
莫恕一再的冷眼旁觀著子莊的行動,他很明白,以玫來這兒並不很久,子莊就陷得那麼深了嗎?子莊根本就是神魂顛倒了,子莊--唉!他太沒經驗了,以玫那樣的女孩,怎是他的對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