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勤練和改進後,我--仍然可以。」她說。滿懷信心的。
怎麼?以她的身份、環境,她竟如此渴望再唱歌?這--可有原因?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他冷笑。「十年前你是少女,今天你已是個漸漸步入中年的婦人了。」
「你--」她呆怔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那麼--你不肯跟我合作?」她問。
「絕對不肯。」他斬釘截鐵的。
她怔怔的沉思了一陣,終於歎息。
「我知道你恨我,雖然你不承認。」她說。
「我為什麼要恨你?我說過,要恨我也只恨自己,你為什麼總要這麼想?」他叫起來。
「這分明是事實。」她咬著唇。
「其實--好吧!我在恨你,一直在恨你,恨了你十年,這總夠了吧?」
「你終於--講了真話。」她吸一口氣。
他搖頭,再搖頭。
女人就是這麼不可理喻,她自己想出來一套,強迫別人承認,別人承認之後,她想出來的那一套就變成了真實的。
「我--有事要做,你可以離開嗎?」他覺得對她已忍無可忍,他以前愛過她嗎?還為她頹廢十年?
「不必趕我走,我要走時自己會走。」她強硬一點。
「好。我唯一的要求是別把這兒地址告訴任何人,包括子莊、何以玫。」他正色說。
「避開他們?」她笑了。
「你已管得太多,問得太多。」他不悅。
「到底是子莊得罪了你?或是何以玫?」她問。
「我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兩種圈子的人,你實在不必問這些,真的。」他也歎一口氣。「但是我是真關心,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她說。
「你的真關心怎麼在十年後的今日才跑出來?」他笑。
「我--」她說不出話。任何人都有點苦衷的。「回去吧!雅竹,忘掉你曾來過此地的事。」他說。「莫恕--」她欲言又止。「被你丈夫蕭玉山知道了不好。」他站起來送客。她只好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下。「我可以知道你那批新歌到底給誰唱?」她問。「沒想過,總之絕不會是你。」他淡然的。「何以玫,是嗎?」她笑了。自以為聰明的。「不是。」他硬生生的說:「何以玫根本不屬我們公司,我的歌怎可能給她唱?」
「哦——」「何況,她有子莊作曲還不夠嗎?」他說。「是嗎?」她看他一眼,終於走出去。關上大門,莫恕怔怔的想了一陣,雅竹來——真是只為這些小事?雅竹為什麼一再提出以玫?她知道了什麼?
以玫坐在化妝室門外的走廊上,沉默的吸著煙。
還沒輪到她上台表演,她不想和其他的歌星們八卦,是非多半從這些八八卦卦之中傳出來,她在這個圈子雖然並不長久,但她是世故而透徹的。
復出的她,比以前更為受歡迎,可以說是比前更紅,有更多的場子找她演唱,她卻拒絕了。只肯唱原來的兩家夜總會。
照理說,她該滿足於目前的名氣,可是看得出來她並不快樂,總覺得若有所失。
是若有所失,她失落的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愛情。
她曾經有過許多男人,然而從未愛過,除了莫恕——是的,除了莫恕。
但是莫恕似乎並不重視愛情,他把其他的感情看得比愛情重要,所以他離開——離開的這些日子裡,他到底去了哪裡?他快樂嗎?
以玫很瞭解莫恕的固執,他是那種明知做錯了也絕不同頭的男人。
他——永不再回頭了吧?
以玫覺得自己該悲哀,或者說——她這個人就是悲劇,唯一的一次愛情也會從身邊溜走。
是悲劇吧?
雖然於莊表現得忠實專一,他每天來接她,又在每一個空閒假期時陪她,又替她作曲,更費心的請到最紅的人替她填詞,但——依然彌補不了她心中空虛,她還是若有所失,若有
所缺。
愛情原是不可替代的。
一個歌星唱完了走進後台,以玫知道,就輪到她了,按熄了香煙,她站起來。
拍拍晚禮服的裙子,她聽見司儀在台上報著她的名字,接著傳來一陣相當熱烈的掌聲。
掌聲,曾經是她所渴望的,她一直都盼望名成利就,但是——此刻她心中一片漠然。
掌聲再也激不起她心中的漣漪。
她苦笑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原來她是那麼注重愛情的人呢!
踏著掌聲,她展開職業性的微笑走上台,樂隊已奏起她將演唱的歌曲,她拿起麥克風。
是燈光太強吧!每次她上台,初初那幾分鐘她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刺眼的白。
然後,她漸漸看見一些人、一些面孔,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是一批過慣夜生活的人。
以玫似乎很用心的在唱,其實她內心轉動著好多思緒,她的思緒飄得好高、好遠,自己也難以控制。
一曲既終,她機械化的鞠躬,接受掌聲,預備唱她的第二首歌。
突然之間,她似乎看見一個人,在這燈紅酒綠的場合,他穿了一身眩目的黑。
他——他不是莫恕?
是他,是莫恕,他沒有坐,遠遠的站在一角落裡,孤獨而遙遠,他就那樣雙手環抱胸前,漠然的望著台上的以玫。
他——是望著她嗎?是嗎?是嗎?
一眨眼間,以玫心中大亂,幾乎唱不出歌,她抓著「咪」的手僵硬了,她臉上再也沒有職業性的微笑——怎麼還笑得出呢?莫恕來了。
不知道怎麼唱完的第三首曲子,她心急如焚,如有可能,她早已飛奔下台,抓住莫恕再也不讓他離開。
但她不能,她是歌星,唱歌是她職業,她必須唱完三首歌,她只能無助的望著莫恕。
他不會先走吧?既然來了,他總該見見她,是不是?他——回心轉意?
走回後台,以玫立刻提起長裙飛奔著往前台去,也不理會別人詫異的眼光,她要見莫恕。奔到前面,角落裡空空的,根本沒有人——她的心收縮成一團,眼淚不受控制的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