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子莊被逼急了,話也幾乎說不出來。
「你告訴我,是不是知道他住沙田?」她再問。緊緊的盯著他。
「不,我真不知道。」他歎一口氣。「我只是聽夜總會的侍者說,有一個男人今夜去聽你唱歌,站在那兒聽完就走,你追出來已找不到他。」
「誰這麼說的?」以玫脹紅了臉。
「一個侍者。」他老實的。「我不敢問,我以為——以為是他。」
「以為是他就是他嗎?」以玫冷笑。「他既然走了,又怎麼會回來?」
「我不知道,我——嫉妒。」他垂下頭。「以玫,你心裡還在想著他,是不是?」
她一震,不能出聲。她愛莫恕,當然想著他、念著他、掛著他,偏偏——又不能向子莊承認,她悲哀的感情。
過了獅子山隧道,是沙田了。
沙田。
莫恕感冒了,是突來的初秋涼意令他病倒。
莫恕雖然燒退了,人還是軟弱的,胄口又不大好,太多的抗生素使他什麼都不想吃。他穿著長袖睡衣在沙發上養神,他希望明天能好起來,至少能恢復體力,那麼他就可以繼續寫完那首曲子了。
鈴聲突然響起來,他順手拿起旁邊的電話聽筒,餵了兩聲,電話裡全無反應,是誰在惡作劇?
鈴聲又響,這才意識到是門鈴,不是電話。
他沉默的走去開門,鐵閘外面站著雅竹。
「你?」他皺起眉頭,一副不歡迎狀。「有事?」
「進來談,好嗎?」她望著他。
才幾天不見他就憔悴了,她自然不知道他生病。
「不方便。」他冷冷的搖頭,又看看身上的睡衣。「我們之間也沒有事需要談。」
「開門。」雅竹也不動氣,她深知他的脾氣。「我要說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莫恕猶豫了半分鐘,終於打開了鐵閘。雅竹淡淡一笑,輕盈的走進來。「那天——我在夜總會見到你。」她說。他眼光一閃,沒有出聲。
「你知道你走了之後的事嗎?」她再問。他搖搖頭,還是不響。
「何以玫追出來,追不上你,很失望。」雅竹說。
「這些事——很無聊,我不想聽。」他硬硬的。
「不想聽?那天你為什麼去夜總會?」她笑了。
「我的事不必向你解釋。」他坐下來。
「當然,不過——我沒有惡意。」雅竹說:「那天我去——事前並不知道會碰到你。」他漠然的坐著,連反應也沒有了。
「既然去了,又何必要走?」她再說。
「如果你來只為說這件事,對不起,你走吧!」他說。雅竹絕不在意,反而笑了起來。
「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樣。」她說。停一下,又說:「後來我和以玫談了一陣。」
「什麼?」他瞪大了眼睛。「我們談了一陣,」她再說:「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和她外表並不像。」他又沉默了。「她很痛苦。」雅竹說:「你實在太殘忍。」
「我的事,不要你理。」他脹紅了瞼。
「驕傲。」她微微一笑。「這是事實,與驕傲無關,你和我之間有什麼關係?」他冷笑起來。雅竹微微皺眉,卻是不動氣,她似乎是打定主意、下定決心而來的。
「你怎麼了?臉色很差。」她放柔了聲音。
「你到底想怎樣?」他發怒了。「為什麼來煩我?你該關心的只是你老公。」
「我只是來看看一個老朋友。」她的修養好極了。「你病了,是不是?我看得出來。」
「你最好現在立即離開,我不想見你。」「不要發脾氣,我只想幫忙。」她笑。
「幫你自己吧!」他站起來。「你走,我要休息。」雅竹搖搖頭,再搖搖頭,還是在微笑。
「你其實好傻,總是折磨自己,一次又一次。」她說:「你怎麼會不為自己打算?」
「似乎很瞭解我似的。」他說。
「經過一次教訓,怎能不瞭解?」她苦笑,有一絲往事如煙的感覺。「如真瞭解,走吧,」他終於歎了一口氣。「你知道我決定了的事不會改變。」「如果決定是錯誤的呢?」雅竹反問。「錯——也由得它去錯。」他強硬的。
「不能這樣,莫恕。」她搖頭。「你會親手把三個人的幸福毀掉。」
「幸福?那是什麼?我從來不知道。」他自嘲的。
「你曾經一次又一次擁有過,卻被你自己推出大門口。」雅竹說。
「不許胡說!」他皺眉。「難道你不承認?」她盯著他。「我只知道我對子莊有責任和義務。」他說。「愛情不能拱手相讓,這是天下最荒謬的事。」她說。他眼光一閃,沉默半晌。「我——沒有愛情。」他說。
「你是騙人呢?或是騙自已?」她不肯放鬆。「我只看事實。」他漠然說。「看事實?到夜總會去看?」她尖銳的。雅竹從來不是尖銳的人,為什麼今天如此特別?
「你說這些——與你有什麼好處?」他故意問。
「好處?」她輕輕一笑。「莫恕,我——希望你幸福。」
他一窒,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心也柔軟了,畢竟是雅竹,畢竟——曾有一段情。
「我已四十歲,對生命已無更多要求。」他說,這是真話吧!
「四十歲說得好像七老八十,」她叫起來:「人家四十歲還有資格選傑出青年呢!」
「那是人家,我的心境有七十歲。」他蒼涼的笑。
也許他在病中,神色格外令人心酸。他實在沒有理由如此犧牲自己。
「莫恕,你以為這麼一走子莊就有希望?」她問。
「我不理,至少——他不再懷恨。」他說。
「錯了,子莊得不到何以玫,我怕以後恨意更深。」雅竹洞悉一切。
「什麼?他們——不是很好嗎?」莫恕意外的。
「你以為子莊慇勤的接接送送就能打動何以玫的心?你以為愛情就是這麼容易?這麼簡單?」她叫。
「子莊是真誠的。」他說。
「真誠?」雅竹笑。「現在的女孩子不比十年前,為了對方真誠就肯下嫁給他,現在的女孩子要愛情,真正的、實在的愛清,她們不再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