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一生一世的時間,我始終陪著你,病幾天有甚磨關係。」他深情說。
她迎著他的視線,也許是病中軟弱,她感動的說:「不是一生一世,我生生世世跟著你。」
他突然皺起眉頭,衝口而出。
「誰這麼對我說過?」他呆怔著。「這句話聽來這麼熟悉。」
她立刻想起十七號小洋房臥室中那女人,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心就顫抖起來。
「你的其中一位女朋友?」她故意說。
他似乎完全沒聽見她的話,猶自喃喃說:「生病的你看來更楚楚動人,梵爾,我好像認識你幾生幾世似的。」
她把臉貼在他心口,淚竟從心中湧出。
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她,怎麼變成這樣?就是少寧說的來到上海,你還是你,但「感覺」上你變成另一個女人。
感覺上。
「甚麼時候我們去巴里島。」她問。
「病好了立刻走,你說走就走。」
「那麼———明天。」她吸口氣。
她也有個感覺,她要逃離這兒,逃離那個從小在生命中出現的神秘呼召。
「立刻訂位。」他打電話。
放下電話時,他一臉笑容。
「行了。明天十一點起飛,到新加坡轉機去。」他很開心。
她沉默。一直到晚上,她都很少說話,心事重重。
他提議再去夜總會,她拒絕。不知道為甚麼,那邊的氣氛令她傷感,不想再試。
這夜,少寧憐愛的擁著她早早就寢,她的病已差不多痊癒,原也不是甚麼了不得的大病,然而就是毫無睡意。
感覺到少寧溫熱的體溫,潔淨的男人氣息,平穩的呼吸,溫柔的擁抱,她的心好踏實,好平靜,好快樂。這種感覺很永恆,是的,就是這兩個字…水恆。
也許不是指愛情,而是那種感覺。
在少寧懷裡,黑暗中不再有陌生的恐懼,睡不著,也很安寧。直到天亮前,她才勉強合眼。不久,她聽見少寧起床的聲音,再也睡不著,只好起身,整理好簡單行李,吃早餐,退房。就在上的士的一瞬間。她說:
「我想再去一次慕爾鳴路。」
他絕對寵她,吩咐司機前往。那麼巧的,依然是前天那個司機。
「又是你?」少寧笑。
「我是替酒店服務的車。」司機在倒後鏡中望梵爾,很好奇。
少寧不問為什麼再去慕爾鳴路,他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把這謎解給他聽,既然允諾了生生世世,為什麼不能等呢?
一路上,的士司機不停的在倒後鏡中偷看梵爾,眼光只是好奇,絕對不是色迷迷那種。她一直沉默著不出聲。
到目的地,司機很乖巧的把車停在十七號的門口,不待他們吩咐。
梵爾凝注著那幢房子,無限依戀。
「以後你喜歡,我再帶你來。」他說。
她一聲不響依然望著那個三樓的窗戶出神,差不多五分鐘,她才透口氣說:
「現在去機場。」
少寧伸手握住她的,發現她的手一片冰涼。汽車直奔虹橋機場。—路上,誰都沒說話,他—直緊握她的手,給她思想的空間。
「小姐——儂姓啥?」司機用濃重上海口音的國語問。「阿是姓方?」
方?!她的心靈「砰砰」急速跳動一下。
「為甚麼這麼問?」少寧忍小住。他早己發現司機的怪異偷窺。
「十七號在六十年前住著姓方的人家,是位資本家;解放後逃的逃,死的死,下落不詳。」司機說。
「你怎麼知道?」梵爾變臉。
「我父親認識他們,昨天我跟他提起,他告訴我的。」司機說:「以前,我們也住法租界。」
「你父親還說甚麼?」少寧也好奇起來。
司機再從倒後鏡望一望梵爾。
「方家有位小姐,很漂亮,死得早。」
少寧下意識的望梵爾一眼,她沒有任何表情,彷彿事不關己。
他搖搖頭,透口氣。
「快去機場,怕趕不上飛機。」他說。
梵爾就是那個姿式,那個模樣直到機場。
「下次來,請再住國際飯店,希望再有機會替兩位服務。」司機說。
除了車資,少寧給他兩百元貼士,這個司機好像對他們特別好。順利上飛機,起飛,半小時後已遠離上海,梵爾好像從陰翳下走進太陽光。首次,她展開了笑容,爽朗如故。她又變回以前那個梵爾。
「巴里島的天氣一定晴空萬里,我們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她說。
「那是自然。我陪你做任何你喜歡,你想做的事。」他說。非常醒目的不再提上海。
上海已過,已在背後。
在新加坡,他們沒有停留,原都是舊遊之地,沒有吸引他們。轉機直奔巴里島。
熱帶的島國,椰樹,芭蕉,風光如畫,清晨和黃昏都特別美麗。大家都穿上沙籠裙了,他們也不例外。
少寧把橙色裙子圍在長褲外,自己也覺好笑。不知從哪裹找來一頂小帽,他也戴上。
「明天曬黑,十足印尼人了。」他說。
「是。明天我們全日游水。」她歡欣的說。
「不要全日,會曬壞,只清晨和黃昏。」他說。
在巴里島的日子就像到了世外桃源,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任何人,消遙自在,無拘無束,快樂忘憂的日子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十天已過。
十天之中,他們觀光,游水,遍嘗別有風味的美食,也看遍各酒店夜總會的表演。很多表演都在露天的泳池邊進行,最奇特的是一場由斯里蘭卡人表演鐵鉤鉤進背部肉裡,然後把鐵勾和人吊起,簡直驚心動魄。
第十天的那個黃昏,他們帶著倦意打道回香港。機艙裡,相依一起,滿足而快樂。
「每隔一月,我們旅行一次,挑比較落後,不那麼文明的地方。」他說。
「沒有假期。」
「請假,不准就辭職!」他說得霸道。「今後你最重要的工作是陪我。」
「你也辭職?」她懶洋洋的。
「每飛兩次海外長途,我就休息半個月,」他解釋。「我要天天跟你一起。」